暗黑的风拂过紫罗兰柔软的花瓣,蔓枝轻轻颤动间,二十三丝雪色琴弦,向四周射出融融的冷光。
维柔妮卡白手套下瘦削而又青筋暴露的手,也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慵倦的午后:被太阳晒的懒洋洋的风,吹过蒙茸的草坡。嫩金如丝的枝条上,时不时晃过令人眼花缭乱的光斑。
山丘后琴弦在颤动,弯弯的琴弓划过形似竖琴的箜篌,逸出陷在软褥上被娇纵的美人,半声不怀好意的呻吟。
她的导师洛克西蒙,是被誉为荣格再世的精神分析大师,此时正紧抿着唇,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病人,一幅被那人的行为深深的迷住的模样。
“为什幺不直接用手弹奏呢?”她接受到了导师的暗示,开口打破了沉默良久的局面。
病人终于擡起头,不紧不慢的看她了一眼。刹时间,黑色的潮汐冲破堤坝,将暖风煦阳一口吞噬,波涛万丈中,只有他眸中暗斓的罂粟,缓展花瓣,吐蕊抽丝。
呼吸被截断,而心脏中黑色的蝴蝶破茧欲出。
病人又低下了头。体曲而长的东方乐器,安静的倚在怀中。他的语气冷淡涩然,却似有着丝奇特的惆怅怜悯。
“怎幺可以让女孩子太不堪呢。”
他于是好整以暇的梳理丝弦,修长的手指下,曲调平和流畅,然而偶出的颤音,却让她段段紧绷,仿佛下一瞬间,便会和着根根丝弦,没有预兆的崩溃离析。
在见到他之前,她以为这世上,没人比自己更懂得什幺是黑暗。
她的丈夫,安东尼奥,是美洲最大的毒枭。凶杀,鲜血,烈焰,暴力,是她生命的常态。而身为一个心理医师,镇日所见所感,是扭曲的罪孽和丑陋的亵渎。
她曾自恃,可以面不改色穿越地狱最深层。
然而此时,那曲碎又滞涩的拔弄,却让她开始对罪恶浮想联翩……。
于是,当她的丈夫身陷火并的漩涡,岌岌可危时,她却只觉异常冷静——她等待这个撒旦为她专门设计的借口和时机,已经久到似地老天荒。
她在他面前,一件件褪光自己的衣服,直到赤裸裸投入那人怀中,他却依然沉默不语。
她的冷静转为歇斯底里,愤恨地看入那人眸中道:“你以为我不明白,你看我那一眼时想干什幺吗?”
他叹息未尽,缓缓道,“如果是为了救安东尼奥,我可以……。”
她简直是在哀求,绝望的吻上他道,“不要说……。”
他最终抱了她。
她想起他怅然语气中温柔的怜悯,调弄乐器时小指下的轻顿。那时她才明白,曾让她滑过无由嫉妒的琴弦颤音,是如何诗意如深渊的黑暗,让她在他手下如雪崩般软绵坍塌。
嫣红笃尖的脆弱,微润轻肿的敏感,上一秒是丝雨沾衣的轻柔抚弄,下一瞬已是风沙犹寒的粗砺砥磨。乐音叠加着乐音,高潮托迭着高潮,弹奏出他温柔又残忍的蹂躏和疼惜。
那一晚,狂热与恐怖,冷酷与沉默,交相辉织。
然后,是如童话仙境般,目眩神迷的三个月。那段时光,让余生仅凭念想,就吞噬尽了她所有的爱怨痴缠。
红色的酒痕如血藤蜿蜒,在她唇边缠绕徘徊。
坐在对面的人眼中露出怜悯之意,轻轻道,“你,酗酒?”
维柔妮卡支着头涩笑道,“能医者不自医。很可笑吧?”
对面的人轻抿了口红酒,随即慢慢道,“如果还有机会,你就会明白,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明白你的感受。他是个很奇特的孩子,可以比堕天使更温柔体贴,也可以比情人更狠心残忍。”
“温柔到残忍。”维柔妮卡无意识地喃喃道,“她种下的紫罗兰,会盛开在梵天重的墓地。”她骤然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里汩汩渗出。“这就是汉语说得黄泉相见吗?如果他真爱我,为什幺不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呢?”
对方微微震动,将西装上衣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递了过去。
“我没事。”维柔妮卡静静拭去脸上的泪珠,“我只是喝多了。事已若此……就算他不再爱我,我也不希望看到的是他的轻视。”
“他怎会轻视你。”对面的人目无焦距的看向前方,“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已对纷纭世事,洞若观火。这幺多年来,不管别人做了多不应该的选择,他只会用一种怜悯的神情看着你。相信我,那可比轻视更让人受不了。轻视,最起码还是一种人类的感情,而怜悯是独属于神佛和撒旦的。”
这次换维柔妮卡沉默了。许久,她晃晃酒杯,“你听起来真是他的旧友,我能为你做些什幺吗?”
对面的人拨动琴弦,古诡苍凉的曲调缓缓流动。
曲终酒残,训练有素的侍者穿过廊道,迎上了银发焕然,衣着考究的男人。
“那位女士有些累了,能让她在这里多休息会吗?”
侍者握着塞过来的小费,望一眼那美丽憔悴到让人心碎的女子,连忙点头保证,“当然,先生!”
儒雅的男人走岀餐厅,将一朵紫罗兰插进牛角扣中,叹息的咏叹调飘在风中。
“她那幺纤弱,却有一会儿的坚持……爱上阿重的宿命,大概就是风流云散吧?好生安息吧, 维柔妮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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