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尘夏近 赛马

入秋前后,正是阴山附近河川最为丰沛之时,牛羊橐驼经过整整一个夏天的养育,也已膘肥体壮,此时按照匈奴的旧俗要举行为期三日的节会,用以庆祝丰收的喜悦之情,其场面欢乐热烈有如华夏岁末冬至社祭一般。匈奴全国在各地游牧的各部首领和民众都会身着盛装乘车骑马不远千里前来参加一年一度的盛事,匈奴单于也会借此机会校阅部队、听讼断狱、调节草场牧地争端。

秋高气爽,牲畜肥壮,林场林木茂密,阴山下王庭驻牧的草原,绿如碧玉,有风吹过,比人还高的草浪便由近及远渐次低伏下去,直到天边。

王瑗去卑迢迢赶来,只见此处千万落穹庐林立,王庭由数十组穹庐组成穹庐群,秩序井然,被各色彩旗彩带装饰一新,与平日宁静的景象不同。

在节会之前,按照惯例是先要祭祀鄂博祈祷神灵保佑。

匈奴等北方戎族认为在草原峰岭高处,乱石积累成冢,便是神灵栖息居所,他们赖以生存的草原牧场牛羊万物都由神灵赐予,因此他们定期向其祭祀祈祷,期望神灵能够一直保佑他们像这样幸福富庶下去。

王瑗好奇地向那些石堆张望,便问去卑:“你们说的鄂博是什幺?”

去卑解释道:“鄂博,便是华言石堆的意思,古时匈奴无山无河可以为志者,便垒石为志作为牧场交界之所,这些石堆又可用作道路标识或者是边界界标来辨别方位、区分草场。这些石冢更是每家每户祖宗神灵、天地山川寄托精魂之地,我们便会在其上书画祖籍姓氏旗徽,区别不同部族。”

王瑗道:“起初我只觉得在单调的原野上它的颜色十分夺目,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深意,便和我们那边的宗庙相似吧,像士人大族皆有各自的宗庙。”

去卑颔首:“的确如此,如在汉地有人冒犯一族宗庙会导致报复,在匈奴若有外人冒犯鄂博,也是触怒全族的世仇。”

单于巫师以及王族近支宗族成员围绕在王族的鄂博前准备祭祀,他们二人则在一旁观礼。这是一个由十二个小鄂博围绕中央一个硕大鄂博组成的鄂博群,在一年一度的盛会中,此次祭祀的规格也十分隆重,由王族中较有名望的长者来主持。

焚香奠酒,宰杀今年夏天最好的肥牛肥羊,用其血肉涂抹鄂博,只有供上全牲,才可彰显报答天地恩惠的诚意。再把鲜奶、奶油、奶酒一滴一滴洒在鄂博前,再点起篝火,将金银珠宝、玉石、铜鼎作为供物祭品投入火堆里一同烧之,以此奉献给天地神灵。

随后在巫师的念诵祈祷中,鼎中香烟袅袅,众人跪拜,再往鄂博上添加石块柳条加以修补,悬挂新的五色丝绸,将单于王旗插在中心鄂博上,外围的十二个小鄂博再插上各个分支宗亲的旗帜,最终参与祭祀之人围绕鄂博转走三圈祈福,才宣告礼成。

仪式结束后,两人向草原深处走去,王瑗没有往日那幺戒备,他们缓缓走动,便有了漫步的意味。秋阳光线强烈,灼人皮肤,去卑脱下他的外袍,披在王瑗身上,道:“今年我参加了赛马,你一定要前去看看。”

王瑗回首:“这又是什幺道理?”

去卑知她并不热衷有关他的任何事,道:“我们匈奴生长在阴山脚下,以马代步,居无定所,世世代代放牧为生,追逐水草,而以尚武为荣,匈奴男儿三岁便能骑马。每一个匈奴人生死也不离马背,骑射是证明他能否成为一个优秀战士的唯一标准,因此,我们对马有着特别浓厚的情感,每一个匈奴男儿都以自己拥有一匹快马而自豪,快马健儿是他们一生梦寐以求的称号,再者,能否驯服一匹烈马也是勇士的才能。”

“再说,赛马的冠军对匈奴人有着特殊的意义。”去卑望向她,黑色瞳孔在光线下闪闪发亮。

王瑗缓缓道:“有何特别之处?”

去卑道:“若想成为赛马的冠军,必须胜过百余名对手,然后,会戴上用五色丝帛做成的项圈,冠军是匈奴人的骄傲,若成为了冠军,便是草原上的英雄。”

“若成了冠军,连草原上的女子看你的眼神都有别于其他人。”去卑不禁低低笑了出来。

王瑗托住下巴:“哦,原来是这样……”

去卑道:“你别多想,我只是说出以往的例子。”

她裙幅一旋:“我从不挂怀,你应该很清楚。”

去卑有些黯然,又道:“随我去看看马吧。”

在去卑帐后,王瑗见他牵着此次比赛中出赛的马四处游走,而在归时路边其他人的牧场里,她看到四处也是遛马的骑手。去卑轻柔抚摸马背上的鬃毛:“我们这里的马,不同于西域出产的马,匈奴的马,骨骼精壮,耐力极强,十分适合奔跑作战,但若将匈奴马作为赛马,则显得不够轻灵,如若要发挥它最大的潜能,不仅平日要将马驯养熟练,还需通过节食瘦下来,太壮便跑不快,但也不能饿得没力气,调养十分考验人的能力。”

他见王瑗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又道:“若要成为冠军,拔得头筹,还需骑手高超娴熟的骑术和一骑当千、勇往直前的意志。”言罢翻身上马,策马到王瑗身后,长臂一伸,猛地将她抱上马来。

王瑗不意让他得手,挣扎的身躯表明了拒绝的意志,本想挣扎下马,却挣脱不得,无奈只得作罢,他便拉着缰绳绕着穹庐转悠起来。

是日夜晚,单于帐前围起帷幕,架起彩棚,诸人坐席皆围成环状,以此畅饮,羔羊美酒鲜奶源源不断端上宴席,篝火旁青年男女随着乐器歌声尽情跳舞摔跤,纵情欢乐。王瑗本不欲出席,却见去卑神情无比真挚:“我想带你见见我的父母,我想,他们一定很想见你。”

王瑗心知他的用心之意,没有回应,只是沉默。

此种宴会,众人都会携带家眷同乐,这是她初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昔日大汉贵戚之女,却以匈奴王子姬妾身份陪侍,真是有辱家门,她深以为耻,在他的身旁一直默默不语,却依然昂起高傲的头颅,紧抿双唇。

众人对她早有耳闻,好奇不已,均都翘首以看,而去卑察觉到席间众人眼底的惊艳,唇角弯出喜色,不自觉地将手环上她腰,而她并无抗拒之意更让他欣喜,便又用力地搂了搂,让她紧紧靠向自己的肩膀。

单于阏氏落座之后,众人见礼,去卑道:“现在我们就去拜见他们吧。”

王瑗点头,去卑便携她离席向他父母走去。

众人见她只是一身简易合身的素白长袍,只有边缘饰以淡蓝的缘饰,寻常的匈奴服饰也能被她穿得如此光彩夺目。她手举玉杯,向单于阏氏敬上美酒,转首顾盼之间,神情清淡,风姿卓越。

大阏氏向单于说道:“果然名不虚传,你看他们二人就如蒹葭玉树,素日都说我儿冠绝大漠,可如今一看,可要让他自愧不如了。”

去卑不好意思低下头,又向他们介绍道:“她便是我从汉地带回的女子,王瑗。母为汉西威长公主,东海王氏羽侯之女,其祖父更为京都八俊之一。王氏世吏二千石,两居三公,她也被孝灵皇帝封为鸿城君,食邑百万。”

单于道:“她的门第如此显赫,有如齐偶,但匈奴并非姬郑之国,况你贵为王子之尊,不必妄自菲薄。”

去卑道:“同车姜女容德兼美,君子于是不忘德音,汉诗有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去卑又引王瑗与众人相见:“这是我的兄长,嘉泉。”

她便向他致意,嘉泉看向她的目光也一如往常和善,露出一个有如那日的浅浅笑容。

又为她引见弃玉,弃玉道:“初次见面,幸会。”

王瑗道:“幸会,休屠王……你就是他口中那位射术无双的休屠王弃玉?”

弃玉笑道:“去卑就是这样说的我吗?”

王瑗道:“真好,像你这样的人,既有权力,也有力量。”

能够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虽有不解,弃玉与她二人坐回原位,又道:“明日赛马,我也会参与,记得来看。”

王瑗点头致意,道:“那我就提前祝大王旗开得胜。”

去卑对她们二人如此友好有些不解:“你们之前应该没有见过吧?”

王瑗道:“我也觉得奇怪,仿佛是与她相熟已久,有些人,总会有一见如故之感,我相信,我还会与她再见的。”

节会除了能够尽情满足口腹之欲便属竞技最引人瞩目,草原上所有竞技几乎都与马相关,马术、赛马、套马、马球、射乘马斩劈、乘马技巧、马竞走,以及箭术和摔跤,去卑之言,其实不虚。

翌日赛马场上,鼓角长鸣,单于阏氏坐在上首观看,由于单于两子都参与赛马,所以这一比赛格外引人注目,两位王子都很明白,他们是场内的焦点。

赛马不分男女老少均可参加,此次则有上百人一同竞争,他们各个身穿彩衣,头扎彩巾,足蹬长靴,襟飘带舞,显得格外英武,有人甚至为了减少负重,脱掉外衣,以至筋突腱露。

骑手在起点一字排开,等待号令。赛马均为直线赛跑,起点终点都插以彩旗用以标识,以先达终点为胜。因主比马速,为了跑地更快,人人都不备马鞍,就这样直接上马奔跑。当主持官例行演说赞词后,号角长鸣,骑手们便纷纷飞身上马,如离弦之箭,向前飞奔。

然而当第一匹马冲到终点时,人们发现并不是两位王子当中的任何一位,而是休屠王弃玉,此前她已获得了射箭冠军。

射箭有近射、骑射、远射三种,依然不分男女老少,自备马匹弓箭,优劣不限,三轮九箭,从指定步数、射中靶心、靶心内环外环折算分数。

戎狄传统风俗认为射箭赛马双赛本是男子荣耀,如今双双却被弃玉夺得,实在令人瞠目,有人说是她本出自产箭之族,她用的弓也是汉地南方嘉竹为身,内衬上好角片,两角相接用阴山坚木作把,而箭更是用柳条为杆,鹰羽做尾,身长三尺,利不可言,才会取得如此佳绩,而弃玉问向王瑗:“你也如此认为?”

王瑗道:“我想人物之辨殿下自有主见,尖兵利器用在庸人手里,也只能沦为俗物。在汉国,人们更喜欢天赋给予某人功成、奇迹之论,我一朋友雅善丹青,却会为此苦恼,她说这会抹杀她日复一日的努力。”

弃玉道:“不错,我等匈奴虽然以放牧为生,却没有忘记射猎本领,防外侵略,因此我部擅长制作弓箭,射猎,训鹰。”

王瑗道:“训鹰,在我来此之时,我似乎记得当时你的肩上有一鹰。”

弃玉道:“正是,本来此种技艺不传女子,也许是生来便向往天空的缘故,我特别憧憬这一能够驯服天空使者的技艺,那时我不惜一切暗中偷偷学习技艺,鞭打,辱骂,摔下悬崖的恐惧,都不足以阻碍我前进。因此在我执政之后,我就将此种特权向我部中女子开放,当然会有一些阻力,但在我的鸣镝所指之处,一切阻碍将不复存在。”她很自然而然地扬起下颌胸膛,将无比的自信向王瑗迎面袭来。

王瑗望向天空:“也许人的前身是鸟的缘故,所以在我的故乡,人们会制作双肩双足生出羽翼的羽人形象,代替自己飞行的愿望,飞到远离尘世的高天之处而忘记忧愁。”

弃玉道:“真是新奇之物,不如你到我部游玩几日,见一见猎鹰,比之羽人又如何?”

王瑗道:“恐怕我身不由己。”

弃玉一笑,道:“你放心,有我在,去卑不会阻拦,他相信,你是飞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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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上次将“作者想说的话”放在了评论区里,可能大家都没有看见,这一次我就放在本章末尾。

为何距离上一次的更新将近两三个月没有更新,其实是因为作者由于身体因素紧接着进行了腹部手术,真是遗憾,都准备好了开始存稿,却不得不放弃码字。

现在正在修养阶段,好得差不多了,在这里希望各位读者朋友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然后我将上次作话能够确认的内容复制如下,中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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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各种原因,我现在还不能恢复到以前更新频率的状态,所以我先说一下写作计划,让大家心里有个底。

目前计划是先把第六卷完成,分阶段上传,这一部分还有四章,距离本卷终章还有3个部分,二十多章的样子,体量跟前卷差不多。

然后呢,文案已经标出下一卷是在羌中,但是,时间已经回到现在时了,这两卷我们要把祖国的大西北玩一圈才回中原。

羌中就是当时羌族的聚居地,但是东汉时期的羌族跟现代的羌族完全不一样,从羌中回到中原就正式开启我们女主的起飞之路,啦啦啦。

稍微透露一下,羌中跟我们现在的男一号李冲有关系哦。

同时我还上传了一本新书,《短篇集》,就是我从前写的各种短篇合集,内容古今中外不限,有空的话就请移步去那边坐坐,喝喝茶,是一个休闲放松的地方。

《短篇集》不会占用《凉州词》的更新档期,它属于缘更,也就是想起来有心情才码几行字,从前写完的短篇会尽快放上去的。

然后我会在《短篇集》里放两本新书的预告。以后新书预告都会放在《短篇集》里。

这段时间我干什幺去了,其实就是在整理我到目前为止的所有文章,体量太大,到现在都没有整理完成,让大家等了很久,所以我会放两本新书的文案,和其中一本的两章试读内容,让大家看看我都干了什幺。

可以试读两章的新文我以前在文里提到过,女主角也客串出过场,只有文案的那本书的女主角在《凉州词》的下下一章,有一个重磅级史诗级昙花一现的亮相,大家可以猜一下,是之前王瑗在本卷里经常念叨的一个人,三个字。

当然这两本新书目前绝对没有更新计划,就是卫星,先让它飞个五年吧,哪天落地还不知道呢。

我当然不止这两本新文,我将来可能会更新的有神话系列若干,古代中国系列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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