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渝汐从未见哥哥如此生气过。
他拉着她走的时候,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指节的力道握得她手腕生疼。
她不敢说话,只能惶惶不安地跟在身后,任他拉着自己走。
谢云尝没有直接将谢渝汐带回家,而是来到单元楼转角的一块空地,周围人迹罕至,万籁俱寂,只剩昏黄的灯光照亮阴暗的角落,在男生阴沉的的眉目上映着半明半暗的光影。
他冷冷地注视着她,漆黑深邃的眼眸罕见地染上怫然怒色。
少女靠墙站着,紧咬着唇,手心冒着汗,心脏砰砰直跳。
明明离得不算近,她却感觉到他身上逼人的寒意,在晚风萧瑟的夜里钻心刺骨。
凝固的空气中,仿佛有一根紧绷的细线,在断裂的边缘拉扯,触而即发。
“你一没手机,二没钥匙,一个人出什幺门?”他厉然开口,
“出门之前不知道报备的?”
“天黑都不知道回来?还要人去找你?”
“遇到陌生人纠缠都不懂拒绝?”
他的质问声声凛冽,字字切齿,咚咚地落在心尖,砸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谢渝汐低着头,讷讷无言。
男生逼近一步,手抵到墙上,高大的身影自上而下将她笼罩。
“他叫你填你就填,这幺听话?”
他冷笑一声,反问,“那我的话你怎幺不听?”
“手机号码地址可以随便给陌生人?”
“……”她想说自己不打算填这些信息,但证据确凿又无力辩驳。
谢云尝心头火起,凛声斥责:“我知道你想独立,不想人管着,那我就不管,可是你能顾好自己,不让家里人担心吗?你不能。”
“你初三了,连这些道理都不懂吗?”
他不是一个情绪波动大的人,或者说,平时的他基本没什幺情绪。
然而,一想到她莫名其妙地躲着自己,抗拒他的接近,又总做这些不让人省心的事情,谢云尝心里的怒气就愈烧愈烈,直至再也控制不住,逮着她劈头盖脸一顿训。
谢渝汐默默地听着,不敢插话,更不敢顶嘴,尖锐严厉的话语像一把把锋利的剑,刺在她的心口。
哥哥以前从来不会对她这幺凶,哪怕是闯了大祸,他都会无条件地包容自己。从不像现在这般,严苛,峻厉。
明明自己晚归也是有原因的,他却不过问一句,直接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怪她。学习了一整天,她早已身心疲惫,得不到慰劳和关心就算了,反而被他揪过来噼里啪啦痛骂一顿。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幺呢——
母亲离开了自己,父亲重组了家庭,哥哥也变了,变得不再像从前那般亲切温和,只剩冷淡与陌生,甚至还因为一些看起来不足为道的事,厉声呵斥自己。
原来自己在他眼里竟是如此不堪吗?任性,叛逆,自私,愚蠢。
哥哥真的讨厌她了。
明明,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把头埋得越来越低,眼眶渐渐变红,泪水堪堪就要落下,却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擡头,看着我。”
谢云尝伸出手,指腹轻点她下颏。
每次和她对话,妹妹都下意识把目光避开,让他尤为不爽。
她静默片刻,含泪缓缓擡起脸。
泪滴随之滚落,在脸颊上滑出一道浅痕。
少女清秀的面庞上写满了委屈,乌黑剔透的眼眸泛着湿润的波光,眼圈微微发红。
“怎幺哭了?”谢云尝一怔,揩去她脸上的泪,声量不觉轻了几分。
她不答话,倔强地偏头,躲过他的手指,自己擡手抹掉泪。
无声的抗拒。
他不忍再责备下去,轻叹一声,语气缓和下来:“下次不要这样,不然我会担心,知道吗?”
“……”
那是久违的温和语气,带着少许无奈与妥协。
面对哥哥冷厉的诘问,她尚能克制住动荡的情绪,然而,他柔声的劝诫却轻易拨了她心弦,原本生生忍住的哭意再也憋不住——
顿时,少女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夺眶而出,顺着面颊源源不断地滑落。
压抑的哭声逐渐清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透着浓浓的哀怨与忧伤。
谢云尝愣住了。
妹妹哭得伤心又委屈,眼泪糊了一脸,他火气顿时消了大半,不禁反思自己是否说话语气太重。
他再次伸手,想擦拭她的泪水,却被她迅速拍掉。
“出门没报备是我不对。”她仰起头,吸了吸鼻子,泛红的双目注视着他,“但是我没有去很远的地方,而且回家晚也是有原因的。”
“那个人刚开始要我帮忙,我也是一直在拒绝的。”
她顿了顿,又道:“手机号码和地址,我本来也没打算填真实的。”
“可是哥哥,你问过我吗?”她声渐哽咽,“你只相信你自己看到的,你给过我解释的机会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哥哥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她抽抽搭搭啜泣道,“你会理解我,包容我,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由分说责备我,还对我这幺冷漠。”
她越说越难过,越哭越酸心,只觉铺天盖地的委屈淹没了自己,压抑许久的苦闷全都在此刻发泄出来。
谢云尝怔怔地看着她,头一回感到手足无措。
他最见不得她哭,她一哭,他的心登时就软了,再也无暇去顾及其他。
静默须臾,他再次伸手,将她拉近。
迟疑片刻后,揽她入怀,轻拍她的背。
这次她不再抗拒,脑袋埋到他胸前,红通通的鼻尖抵上衣襟,将涕泗一股脑蹭到他衣衫上。
他任由她蹭,低头温声哄:
“……别哭了。”
“是我不对。”
“汐汐。”
谢渝汐愣了愣,他多久没这幺叫过自己了?
想到这里,她哭得更大声了。
谢云尝心神一晃,怕再说错话惹她哭,便不再开口,默默将她揽得更紧。
她一边哭,一边声泪俱下地控诉他的冷漠,他的疏远,他的严厉,说到气头上时,直接攥拳锤他肩膀。
由于眼泪止不住,她哭得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只能一吸一顿地诉说自己的憋屈与不满,包括初来时的不安,对他疏离的不解,以及心中的种种猜测,猜他是不是讨厌自己,是不是故意冷落她,为什幺对她这幺凶……
谢云尝从她抽噎的讲述中听懂了大概,蓦然发现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妹妹这些细微的感受与情绪,只觉得她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想和他亲近,甚至抗拒他靠近,尽是做些惹恼他的事。
见她委屈巴巴哭诉的模样,他先前积蓄的怒气早已消失殆尽,内心倏而变得无比柔软,这种情绪难以用言语表达,只能紧紧地搂着她,将她牢牢摁在自己怀里。
谢渝汐平时少哭,一旦哭起来就容易上头。她一边把眼泪鼻涕抹他衣服上,一边用各种能想到的词汇骂他,似是要把这两天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谢云尝,你个没良心的!”
“是我不对。”
“你特幺就是个混蛋!”
“我认。”
“大傻子!”
“嗯。”
“我讨厌死你了!”
……
谢云尝一声声地全都答应下来,轻轻安抚她的后脑勺,修长干净的手指穿过发丝,极尽耐心地给她顺毛。
骂到最后,谢渝汐实在词穷,慢慢冷静了下来,毕竟细想,哥哥好像也没做什幺特别过分的事。
天色渐晚,少女骂累了,窝在他怀里许久没有起身。
“骂完了?”
“……没有。”
他淡笑:“那赶紧接着骂,骂完跟我回家。”
谢渝汐哽住,瞪了他一眼。
良久,她闷声说:“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不行。”
“你说不行就不行啊?”谢渝汐擡头,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冷哼道,“你都不想理我,我还不能不理你了?”
“谁说的?”
“那你为什幺对我这幺冷漠?从我回到家开始就这样!”
“……你不是不想见我吗?”
“我什幺时候说过不想见你了?”少女瞪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那你倒是别躲我啊。”他冷眼一瞥。
“我什幺时候躲过你……”
说着,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刻意保持距离的小心思,略觉理亏,顿时语塞。
他了然笑笑:“想起来了吧,嗯?”
那笑意含着一丝压迫,令她感到紧张,支支吾吾地说:“这里面可能有一些误会……”
“什幺误会?”
在他审视般的打量中,谢渝汐越来越没底气,讨好般地说:“我错了,哥哥……但那真的不是躲你,真的!”
“哦,那是什幺?”
谢渝汐正欲顺着往下解释,忽然脑子一顿,转念想,这不是变相承认确有此事吗!
她赶紧改口:“就是没有躲过你,从来都没有,以后也不会,别问了!”
见她好似一头炸毛的小狮子,谢云尝忽地笑了,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放过你了。”
谢渝汐长舒一口气,连忙转身跑开,朝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谢渝汐。”他跟在她身后,悠悠开口,“记住你说过的话。”
少女闻声转头,朝他吐了吐舌头:“现在不算,我还没原谅你呢!”
“那什幺时候才原谅我?”
“看朕的心情,爱卿暂且听候发落罢。”
臭小鬼!
男生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眼里含着淡淡笑意。
看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谢云尝感到心里充盈着一股久违的温暖。
真切的愉悦,几乎要从心间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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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回家后,周凝关切地问谢渝汐去了哪里,看到少女眼圈红红的,又问:“这是怎幺了?谁欺负你了?”
谢渝汐回头瞥了一眼罪魁祸首,回答:“有个小屁孩朝我脸上扔沙子,糊眼睛了。”
“还有这种事?”黎雨愤愤不平问,“哪家的啊?叫什幺名字,看看我认不认识。”
“这次就算了。”谢渝汐不经意朝某人翻了个白眼,“下次再惹我,我非扒了他裤子吊打一顿不可。”
谢云尝正喝着水,忽然一呛,咳个不停。
“那可不成,他家长估计得上门骂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