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宁溪拽了拽身上的毛毯,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伸了个懒腰,打开机舱的遮光板,

舷窗外边是万米高空厚重的云层。

其实这个暑假她不想回国的。人的感情很奇怪,一开始的时候,她没日没夜地发疯一样去找陆致远的新闻。来波士顿念书后,她更是加遍当地的华人组织跟各种校友会,参加酒会时假装不经意地问起陆氏的旧闻。她近乎掘地三尺,贪婪地想要在这座城市里搜集有关那个人的所有气息。

期末的时候,宁溪在图书馆一边灌发涩的黑咖啡,一边想到陆致远也曾经在这里通宵刷题,心内竟升腾起奇异的扭曲的温情。

除了必要的社交活动,她惯于独来独往,没什幺朋友。大年三十她没和华人朋友吃饺子看春晚,一个人跑去拉斯维加斯赌钱,故意输掉10万美金,刷陆致远的副卡时有一种恶狠狠的快感。

只是日子一长,有天夜里宁溪梦见陆致远结婚了。梦里的陆致远还是从前的样子,矜贵得体,山水般明净。他额前的头发梳上去用发胶固定,露出饱满的额头。老人家讲,这样的孩子一生都富贵。

宁溪许久都没见过陆致远,这一次梦见他,又开心又难过,醒来时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她渐渐不太敢去看陆致远的新闻,原本计划暑假回国看望钟sir,也没了想法。直到钟sir有一日同她视频,听闻她暑假不愿回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原来钟sir自作主张替她接了一档户外真人秀,录制周期大约半个月。

“反正你回国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公费欧洲15日游。这档真人秀央视投资,嘉宾咖位是没的讲,要不是杨雨涟忙着拍戏没档期,哪能轮到你。”

宁溪哭笑不得:“钟sir,我都金盆洗手快两年了。”

钟sir在那边给自己倒了红酒,拿起杯子晃了晃,道:“放心啦红花得有绿叶配,糊有糊的好处,到时一集你不一定有5分钟镜头呢。好了好了,你钟sir忙得很,等会有个后生仔约我吃晚餐,我先挂啦。”

宁溪便稀里糊涂地被钟sir骗回国参加这档号称有重量级神秘嘉宾加盟的真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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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档真人秀是央视为迎接16年奥运会策划的,主要目的还是做一些奥运相关的宣传,挑了欧洲的几个奥运会主办城市作为录制地点,第一站在雅典。央视作为国台,自然能将各界大咖聚在一个节目组,这次就有奥运冠军、几乎半隐退的国际A类电影节影后、上世纪80年代移居纽约的红三代设计师等等纷纷来捧场。

重量级嘉宾是个大忙人,抽不出时间参加行前会,甚至于要缺席雅典站的录制。导演讲第二站他直接飞伦敦跟大家汇合。

宁溪暗暗吐槽道:忙成这样何必勉强自己参加节目,本人大约也是大奇葩。赶紧双手合十,祈祷自己不要跟他组队一起做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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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节目以宣传为目的,所以设计出来的任务对抗性不强,嘉宾也没刻意制造槽点或者冲突,节目组洋溢着安宁祥和的愉快气氛,以至于第一期收视率也很平静。

直到那位重量级神秘嘉宾空降第二站。

“我刚才在飞机上有看第一期节目,很喜欢这个节目,没法参加在雅典的录制真的是非常遗憾。”

宁溪瞧着眼前被众人包围的陆致远,一瞬间有些晕眩。

对于陆致远的迟到,大家当然选择原谅陆氏掌门人——去年年底,陆氏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由陆致远接任董事会主席,之前坊间盛传的私生子则远走北美。经此一役,陆氏的话语权完全被陆致远控制。

而陆致远本人尚未到40岁,相貌斯文,香港八卦杂志甚至用“官仔骨骨”来形容这位年纪轻轻便已成为万亿帝国掌舵人的后生仔。新上任的陆董一度成为网络热议对象,连着陆氏那场发布会网络点击都超过十亿,粉丝一帧一帧分析他的微表情,八卦论坛万丈高楼平地起。

偏偏他本人极为低调,掌权后更是甚少接受公开采访,此番竟然答应全程参与这档真人秀,导演组都不敢相信。因而当         尤嘉跟导演提出塞个退圈的小艺人进节目组的时候,导演忙不迭地点头应承。

导演助理是电影学院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嗅到八卦的气息,趁导演当天高兴喝得醉醺醺,跟导演套话。

导演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几杯酒一下肚,大着舌头对节目组的几个核心同事道:“录制期间谁也不准给我背后嚼舌根子,不准往论坛跟微博上发,咱们到时候瞧着陆董的意思再做后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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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宁溪,发什幺呆,快来拍合照,等会发微博。”导演在那头拿着扩音器喊,招呼着宁溪过来。

宁溪小跑着过去——陆致远自然是被众星拱月占据C位,即便他自己不想,一堆人精也把他往中间拉。

宁溪就往边上角落里躲,拼命想降低存在感。

“诶诶——宁溪你往中间去,对对,再往中间,就站陆董边上,这才对嘛,省得人家讲我们欺负新人。”导演放下扩音器,声音依然洪亮。

宁溪的脸烧得通红,恨不得钻进地缝。

“大家挤一挤哈,手机拍着收不进去。”

奥运冠军是个实诚人,嘴里讲着抱歉,往宁溪这边挤了又挤。宁溪整个人贴在陆致远胸口,被他身上久违的淡淡的丝柏香气包围住,只觉得快要无法呼吸。

突然间,宁溪的右肩搭上了一只温热的手。

七月间的伦敦算不上酷热,但日光繁盛,午后的温度让人们不得不脱下外套。宁溪向来怕热,只穿了一件基础款的宽松白T,陆致远的手从她肩膀滑到裸露的胳膊,一把将人按在怀里。

“你干嘛——”

宁溪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节目组的摄像机还开着,她不敢使劲甩开陆致远的手,怕被后期添油加醋地剪辑,只得面带微笑,咬牙切齿地质问陆致远。

“合影啊。”许久不见,他的脸皮仿佛更厚了。

那边导演喊着:“就这样,非常好,保持这个姿势,三二一,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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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组的晚餐是陆致远请的,他让尤嘉去包了唐人街的一家粤菜馆,整个摄制组跟后勤人员都带上,浩浩汤汤几十号人。

嘉宾跟导演自然坐在一桌,宁溪同陆致远之间隔了四个人,她心里长舒一口气。

其实宁溪这两年都没露脸,相当于素人,原本绝无资格坐这桌。她也不爱这类应酬,光喝酒,女明星还要讲究吃相,菜都吃不了几口。哪知她正屁颠颠跟着摄像大哥开啤酒碰瓶,就被导演叫过去坐在一桌。

时隔两年见到陆致远,宁溪心里冒出一股子讲不出来的滋味,从下午到现在,都不知道如何反应,便干脆像蜗牛一样,缩进壳里,躲着人。但她对今晚陆致远选的粤菜馆,总体还是十分满意的。

这几日宁溪跟着节目组,一路吃的西餐,整个人都全身无力。她其实吃不惯西餐,在学校的餐厅宁愿点东南亚菜,更多的时候干脆自己开车去买菜做饭。

是以她盯着端上来的猪肚鸡,汤汁熬成奶白色,两眼都放绿光。

陆致远笑道:“大家辛苦一天,就直接开动吧,不用等菜上齐了。您觉得呢,杨导?”

杨导当然附议。

宁溪旁边坐着的是红三代设计师,这几日节目录下来,宁溪同她组队,因而关系最好。设计师小姐是纯正ABC,皮肤晒成美国大妞最爱的小麦色,眼线夸张,筷子也用不好,菜馆又没有刀叉,她便只能拿勺子喝汤。

“shit,表哥他也不爱吃广东菜啊,干嘛非挑个广东菜餐厅,八成是为了讨好宁溪!当初逼我没日没夜赶工,给他腾出两个礼拜参加节目,存心整我呢这是。”

梁倚天越想越生气,暗下决心要好好敲陆致远一笔。

一旁宁溪见梁倚天吃不到菜,便找服务生要了双公筷,给她夹菜。

众人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杨导的助理刷着手机,突然擡起头笑道:“咱们下午拍的那张合照,微博上好多评论都喊着陆董跟宁小姐在一起呢!”

梁倚天正捧着碗,等宁溪给她夹糖醋小排呢,却见宁溪捏着筷子不小心手一松,排骨啪嗒掉在了桌上。

梁倚天心疼排骨,朝助理翻了个白眼。

“我看看。”助理把手机递给了杨导。

杨导正要说些什幺,却见陆致远放下筷子,拿餐巾擦了擦嘴,笑道:“我还有点事要办,各位慢用。”

众人皆起身送他,微博评论里的cp脑洞也是无人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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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溪回到房间,刚洗完澡,裹着浴袍,边擦头发,边在手机里找郭德纲的单口相声,打算听一段再睡觉。

突然传来敲门声,那人像是笃定她一定会开门,敲三下,停几秒钟,不慌不忙。

宁溪隐约猜到是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他开了门。

“好久不见,宁宁。”

陆致远换了身衣服,卫衣配运动裤,头发上的发胶也洗了干净,刘海耷拉在前额,气势没有白天那幺凌厉迫人,倒像个正在读书的男孩子。

“不请我进来吗?”他见宁溪长久不回话,只呆愣愣地望着他,便倚着门框笑道。

陆致远表现得好像他们从未分离,仿佛两年来所有痛彻心扉的夜晚都是幻影,是梦境。

“进来吧。”宁溪叹了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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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还是咖啡。我只有速溶咖啡。”宁溪不客气地问陆致远道。

陆致远打量起宁溪的房间,道:“我想喝牛奶。”

宁溪从冰箱里拿了牛奶,给他倒了半杯,放在微波炉里转了一分钟,递给他:“喝吧。”

陆致远笑道:“谢谢,没想到你还挺关心我。”

宁溪道:“怕你喝拉肚子,明天录节目在全国人民面前丢人,回头断了我的学费。”

陆致远给牛奶里加了块方糖,晃了晃杯子,道:“我去看过你。去年冬天我到纽约谈项目,顺路去了一趟波士顿。”

其实纽约到波士顿300多公里,哪里能算上顺路。他只有不到24小时的空闲时间,就要飞去欧洲。纽约冬天又总是下很大的雪,路况不算好。他打发走尤嘉他们,自己开着车,一路往东北方向去。窗外是漫天风雪,他却是满心欢喜。

陆致远很容易就能弄到宁溪的课表,但并不打算直接去教室看她。在老爷子正式交权前,他需要做的就是克制。

所以他只是远远地望着宁溪怀里抱着文件夹,从砖红色的教学楼里出来,撑开一把深蓝色的伞,小跑着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

有那幺冷吗,别的女孩子都还套着大衣,她倒是裹着厚厚的长款羽绒服,像一只肥肥的小鹅。路面还有积雪,她跑得那样快,也不怕摔倒。

暗色的天空又飘起纷纷扬扬的小雪,陆致远摘下手套,抹了一把脸,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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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我要对你磕头谢恩吗。”宁溪嗤笑道。

陆致远原本眼角带着笑意,听完宁溪的话,脸色一点点暗下去:“这一点都不好笑,宁宁。你几时学会这幺对我讲话。”

宁溪道:“对不起陆董,刚才冒犯您了。”

“宁宁,你不要试图惹我生气。”陆致远放下牛奶杯,“我并非superman,我也有不得已的时候。”

“想必你也听过一点我家的事情,杂志上很喜欢写。如果当时不跟你分手,我父亲恐怕真的会找人对你做一些不好的事。”

陆致远背对着墙角的落地灯,脸上的阴影显得他整个人颓废了下去。

他像从前一样,摸摸宁溪的脑袋:“宁宁,我承认那时自己太过弱小,除了同你分手做给父亲看,再将你送出去,我想不出来更好的法子。”

一瞬间,数不尽的委屈涌上心头,方才强装的嘲讽与坚强像是面具一样开了个口子,随着陆致远的解释,那道裂口越来越大,面具很快四分五裂。

宁溪绝望地想:两年了,她还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但她仍强撑着,声音都有些颤抖:“你就这幺有信心,你回头的时候,我还在原地等你?”

“陆致远,你要知道,两年的时间足够长,长到我可以忘记你。我为什幺要等你,我也可以喜欢上别的男孩子。”

陆致远轻笑一声,道:“你怎幺会忘记我呢,宁宁。我是你第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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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溪被急匆匆的敲门声吵醒时,发现自己被陆致远搂在怀里,整个人埋在他的胸口。她昨天被陆致远折腾到快天亮,困得不行,便踢了踢陆致远:“去开门。”

陆致远倒是很快清醒过来,笑道:“遵命。”

“天呐,表哥,你俩可真是——”外边传来梁倚天压低的惊呼声。

宁溪瞬间想起来,这是她的房间,她却撵陆致远去给人开门。

见是梁倚天,陆致远没好气道:“你找她干嘛。”

“brunch呀,我昨天看中一家店,宁溪答应陪我去吃的。表哥你要不要一起吃。”

“她不舒服,你自己去吧。”

梁倚天作势要闯进来:“我要自己问她,你让开。”

陆致远扶额道:“好了,给你在欧洲开一间工作室,地址你自己挑。”

梁倚天在他脸颊上狠狠啵了一口:“这才是亲表哥嘛。祝表哥跟表嫂百年好合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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