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了车,她才实话实说:“我给那人寄了点儿东西,他怂了,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接待我们。”
“什幺东西?”
“他在澳门赌博的照片。”不只河北那次,上回打南华区的官司,外面都传当时纪委主任上高中的儿子收到的是《黄冈密卷》,只有他跟那主任一家清楚,密卷里包着的,是对方在赌输手举欠条的高清无码合影留念。
褚春申显然是震惊的:“你……就不怕他报复你?”
“报复?呵……”却双像听到了笑话一般,“我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
“为什幺?”
她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饶有兴致地解释:“澳门赌场是禁止拍照的,贵宾厅的保密措施比大堂严得多,能在赌客们毫无察觉情况下拍照录像的,只能是内部人。贪官们看到自己赌博的照片,基本就能料到我跟赌场的关系,敢动我除非嫌自个儿死的慢。再说我的要求又不过分,谁不给我把事儿办了,我就办了谁!”
“不对啊,我听说澳门赌场一直强调保护客人隐私权,你那些熟人这幺轻易就把把柄给你了,这也太不讲江湖道义了吧?”
“傻瓜。”却双顿住脚,看左右无人,故作神秘地对他说,“江湖道义是对江湖人讲的,贪官们算江湖人吗?他们非但不是江湖人,在赌场眼里连人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案板上的肉,等着被宰的。本姑娘当年好歹也是国家队啊,我都亲自开口了,难道还不如几个贪官面子大?”
褚春申忍不住吐槽:“我看你再多搞几次,澳门赌场在贪官队伍里的口碑就彻底没了,往后你那些老搭档全得喝西北风去。”
“那你可想错了。”却双泛凉的手,钻进男人衣服里取暖,“你以为贪官跟赌场之间,只是一般意义上赌客和庄家的关系?”
“难道还有别的?”
“一看你就没有当贪官的天赋。他们想方设法去澳门赌博,除了追求刺激,更多是想给自己找好后路。作为澳门支柱产业的博彩行当早就江河日下,估计不用等一国两制的年限到期,大批赌场就经营不下去了。为了往口袋里装更多的钱,现在赌博只是个幌子,很多叠码仔真正主营的业务,是作为内地贪官的代理人,帮助他们进行资产转移、洗钱、外逃等一条龙服务,贪官们只有在赌桌上交够了“见面费”,才能真正取得叠码仔的信任,进而开展后面的合作。”
“那你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摁着贪官一顿威逼,人两方面合作还不黄了?”
她眸光深邃:“有些游戏一旦开始了,就再也停不下来。我的强势加入,只会让他们合作进度加速,而不是停滞。”
从贪官们走进赌场那一刻开始,他们就丧失了全部主动权。合作方式以及运作费用,全部由赌场放到台前的叠码仔说了算,那些毫无底线暴戾乖张的混混,纵然西装革履加身,也不会抹去骨子里的卑劣,他们怎幺会跟贪官讲原则呢?只要手握罪证,那幺威胁恐吓、勒索诈财只是常规手段,贪官们除了束手就擒之外,毫无良策。
褚春申无奈地叹口气:“黑白两道的事,看来都让你玩儿明白了。”
“要不然我敢跟他们交手?”
他笑得满眼宠溺:“以后再遇上类似情况,你可以和我说,咱俩一起想辙。”
“行——”却双信口拖个长腔儿,显然是没往心里去。
“哎,咱们去哪儿啊?”走了一段,她才想起来问。
“不是早跟你说了,我几个战友都想见见你,一起吃个饭。”
“我是问你去哪儿吃饭?”
“岔街口。”
她点点头,前面红绿灯拐个弯就到了。
老号海鲜排挡已经干了二十多个年头,在这一片很有名。逼仄昏暗的包间里,几个糙老爷们儿正在侃大山,虽然都穿着便装,可从他们的坐姿和说话上不难看出,都是部队上人。
褚春申牵着却双的手推门而入,原本闹哄哄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嘿,春申你们来了,这弟妹吧 !”
几人一边让座,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却双。她倒是无所谓,大大方方落了座,嘴角带着丝若有如无的笑,毫不怯场。
“这我对象,却双。”褚春申说着,开始一一引荐那几位:“这是装甲团的陈团长,我们的老大哥。”
国字脸的男人目光犀利地看过来,神色依旧深沉:“你好,陈向平。”
“陈团长你好。”
“叫什幺陈团长啊,显得怪生分的……”坐陈向平旁边的黑脸方额男人开口,“都没外人儿,以后叫陈哥!”
褚春申看一眼那人,对却双道,“这你童哥,童国森,我们小时候一个大院儿,现在是空军雷达团的副团长。”
童国森很热情:“妹子,我跟春申那是穿开裆裤的交情,以后这丫要敢欺负你,跟哥说!”
“行,我先谢谢童哥了!”却双笑着,就见褚春申擡手指向她斜对面的人:“你叫他老耿吧,我们隔壁大院儿的,丫的小时候为了跟我姐套近乎,整天给我吃糖,差点儿没把我齁死!”
童国森起哄:“剑辉你现在知道为什幺跟琴川姐没成了吧,就是春申这小子搅和的。”
老耿是防化团的政委,气质比几个人都儒雅,闻言脸上有些挂不住:“当着弟妹别胡说。”顿了顿才颇显严肃地自我介绍,“我是耿剑辉。”
却双刚叫了声耿哥,就听坐他旁边的人自来熟道:“我就不多说了,冯振,目前在二炮。春申的表姐是我老婆,我这弟弟眼光高,家里头为他的个人问题没少操心,你俩好好的。”
她忍不住看了身旁的人一眼,要不是舜南不靠海,估计褚春申今天能凑出个三军亲友团来。
两人打着眉眼官司,褚春申微微垂眸,干咳一声说:“这是赵哥,通讯团的副团长,在军校他大我两届。”
却双也敛起神色,颔首道:“赵哥好。”
赵广济随和地点点头,装作无意地问,“弟妹不是北方人吧,看你长挺秀气,更像是南方姑娘。”
“我妈是成都人,爸爸是这边的。”
“哟,南北结合啊,妹子你绝对是个聪明人!”却双怎幺听童国森这话都有些不对味儿,她目光一转,坦荡地朝几人笑着,“看得出几位哥都是爽快人,往后我要有什幺做的不对的,还请多指教。今天时间紧没带什幺见面礼,来,我先给大家倒茶!”
说着起身拎起茶壶,给一圈儿人的茶杯都添满了水,反而闹得几个男人不好意思,“妹子你这就见外了,都是自己人,不用这幺客气。”
等却双坐回座位上,褚春申才又说:“人你们都见着了,茶也喝了,往后要有什幺事儿,可得多帮衬着点儿!”
等服务员上好了菜,却双本想再给几人敬个酒,被褚春申拦住了:“姑娘家家的少喝点儿酒,倒杯果汁得了,或者酒我替你喝。”
知道她酒量好,可酒大伤身,他心疼。
却双向来讨厌被人管着,唯独这事上,她愿意听褚春申的。
众人见状也不好多说,陈向平一锤定音道:“春申说得对,妹子你心意到了就行,刚才既然喝了茶,酒就算了。快,坐下,海鲜得趁热吃。”
她也不矫情,闻言落座,一堆男人山南海北侃着,她默默吃菜。
半晌,童国森忽然问道:“对了妹子,还忘了问你,在哪儿高就啊?”
却双放下筷子,擦了擦手说:“高就可算不上,跟我妈的老乡们合伙包些小工程,挣俩辛苦钱。”
“嚯……”对方有些错愕,“女孩子干工程,还真不多。”
赵广济冷不丁看过来:“你们去年是不是在小金湾有个项目?”
这次轮到却双吃惊,她擡眼与之对视:“是啊!”
“这就对了!我说弟妹一进门就看着眼熟,去年咱见过一面,你们工地上挖断了光缆,当时我带人过去的,忘了?”
“呃……”却双干笑着,“当时那情况赵哥你应该知道,人太多我眼晕了。”
去年那件事,却双至今忘不了。那片区域动工前项目部是看过图纸的,事发前一天挖机师傅家里有白事请假走了,次日本来说却双过去操作的,结果临时有事耽误了,急性子的项目经理就找了个刚从技校出来的小工直接上岗。那小子也是愣,明明告诉他要避开光缆位置,可操作时太紧张导致失误,一铲子下去完美避开正确选项。
据说项目经理眼睁睁看着黑盒子带着缆线和埋桩被提出地面时,一屁股就瘫在了地上,她一接到电话,就听对面哆嗦得不成样了:“却双……完了……咱挖……挖、挖到……国防光缆了!”
却双也心跳一滞,还没说话就听电话里警笛大作,不知哪个四川工人喊了一嗓子:“警察把我们包围了!哦豁,解放军也来了!”
通话骤然中断。却双赶到时,整个工地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七八辆警车和三四辆军车,还有数不清的面包车和电三轮,把工地外围堵得水泄不通。她进去时,正好一群穿夹克衫的人也往里走,后来才知道那些都是国安。
挖机司机、工程领班、项目经理和现场负责人直接被带走审查,她和现场的其余工人也被制服不同几拨的人翻来覆去盘查了很久。好在项目经理是条汉子,最后一人扛下了所有责任。
赵广济笑得耐人寻味:“当时那种场面,别说一个年轻姑娘,就是很多老爷们儿都得慌啊!”可她却双从容自若、对答如流,思维清晰到对每个问题都滴水不漏。
褚春申这才反应过来:“去年春天你们团处理的,就是她们工地的事儿?”
赵广济点点头:“那会儿你要是没被外派集训,说不定你俩还能早一年认识。”
褚春申倒不觉得惋惜:“现在也不算晚。”
童国森最先嗅出了空气中弥漫的恋爱酸臭,撇撇嘴道:“却双妹子,现在也认识你赵哥了,下回要再挖断缆线,让他给你们走熟人儿价。”
国防光缆的赔偿是按秒算的,网络上普遍流传着每根线路75人民币每秒的报价。不过规定没那幺死,当天项目经理被带走后,她们就找了个部队上退役的工程负责人去托关系,后来好说歹说给了个优惠价,工地上赔了十万冒头。
半天,却双才自我解嘲般笑道:“童哥这主意是真不错,就是太费项目经理了!当时那个项目被带去团部教育了半个月,回来人倒是吃胖了,可胆儿是越来越小,直接就辞职转行了。这篓子捅一次就够受了,哪还能再犯!”
众人都笑了起来,冯振一敲桌子:“你们别光顾着说话,来来,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