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

纹金镶玉的铜镜放在桌上,无形的灵力灌入其中,镜面立时闪光,铜镜面被那乱光搅得不得平静,很快便如动荡不堪的水面,扬开一圈圈光弧,陌生的影像渐渐清晰起来。

李行昭说明来意后,灵逸长老却十分不耐烦:“只是我如今在东洲有事,回不来,你回去告诉萧若水,让他自己想办法。”

见她如此不愿,李行昭只好勉强问道:“尊者何时事了呢?”

灵逸长老漫不经心道:“也许三五年,也许几十年,也许百余年,看心情吧。反正封印只是松动而已,再说,再说。”

李行昭这便没了办法,她如实禀报萧若水,他回信说道:“当初镇压谢魔,主要是明远之功,明远圣师专修法心禅,入定百年有余,你可以借这个如梦令寻他,向他请教此中事宜。”

传信的纸鹤转瞬化作光点,一片翡翠碧叶出现在她手中,几乎是一入手心,她便知道了使用方法。

“沐浴净口,将碧叶含于唇齿之间,心中默念想见之人,自然能去到那个人的梦境。”

李行昭照着说明做,闭眼认真念叨:“明远圣师。”精神却是立即松懈下来,沉入梦境。

先是一粒光点悬浮于阴暗之中,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无数颗,光点连成壮丽的星流,在空间里闪烁,然后无限趋近,她这才有了清醒的意识。

哗啦——

米粒般的光点放大成了一个世界,白光略过,她忽然听见了树叶随风婆娑响动,突然闻到甘甜的水果香味,风穿过发梢,打着旋溜走,她慢慢睁开眼,眼前竟是一片金秋田野,果园丰收,吸引来了山雀来食,叽喳声夹杂在风声和草木声中,安恬又美好。

可是就在这一片和谐之中,她却发觉了有处地方好像不对劲。

等等,明远圣师在哪里呢?

她想飞去寻找,却发现在这梦里的世界,她不能使用任何术法,于是只好一边走着一边张望。此处大概是山腰,她从果树外绕了一圈,正犹豫是上山还是下山,一片屋檐抓住了她的视线,她擡头仰望,便发现了山顶上的庙宇。

一定是在那里。她循着山间的陡峭小路走上去,空气中的燥意太盛,还没走到半途,她就已经流了一身汗。

李行昭在青云派长大,从睁眼起就接触了各种各样的术法,很少像现在这样汗流浃背。汗液沾在长衫里,她有些难受,索性把繁复的轻衣脱下,再把袖子挽起,路上还捡了一片硕大的落叶,当做蒲扇扇风。

快走到山顶的时候,脚下的路便化作了石径,反反复复,曲曲折折,她又走了百十步才走到寺庙门口。红漆大门半掩,她没有贸然踏入,而是先整理了一番衣衫,才摇动门环敲门。

但是门内却久久没有人回复。

难道明远圣师也不在这里吗?

吱哑一声,两扇门自外推开,扑面而来的却是更加难言的热浪。李行昭不自觉退后一步,却仍是被炎炎热浪所波及,不一会背后衣服全都透湿。

她避开片刻,决心要向里探索,于是咬咬牙踏入火炉般的寺庙里。热气蒸腾,连空气都为之扭曲,她喘了口气,身上衣服全湿透了,同时又渴得难耐,她大喘气,扶住额前的微微眩晕往前走。前院是显见地空荡荡一片,她于是又去推堂屋的门,

“嘶!”她猛地收回手,葱白的指尖被烫出了个红肿的泡。幸而堂屋两侧也有两个开着的小门,通向后院,她避着同样滚烫的石墙穿过狭窄的通道,片刻昏暗过后,眼前豁然开朗。

绿竹、池塘,有水!

池塘占了后院大半面积,碎石围起,池中水波粼粼,倒映着绿色的竹林,湛蓝的天空,临池的一侧还有一团团白汽漂浮,离得越近,越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凉意。

李行昭简直恨不得直扑进水里,好好泡一泡。

可在她一头栽进小池塘之前,她迟钝的听觉先听到了一声声压抑的诵经:“生死有海。苦哉痛哉。猛焰烧然   极大炎热。无一众生   不被烧煮。斯等皆由   眼耳鼻舌身意炽盛猛火。贪求前境   色声香味触法…”

“明远圣师?”她望向声音的来源,原来是被那恢弘白汽掩住的池边小亭,朦胧中,一个穿着猩红法衣的人影背对着她。

“…谓是   贪瞋痴火。生老病死火。忧悲苦恼毒害之火。常自烧然   无一得免…”

不大不小的凉亭里,一袭白汽恍若仙境,其中端坐着一个红衣法师,法衣外半边臂膀赤裸在外,肌肉微微鼓起,上面早已挂上了雨点般的水珠,他的眉眼颜色极深,剑眉上面是密密的白霜,肤色极白,脸颊左右各染了一抹淡淡的红霞,唇瓣轻轻张合,不断地念诵经文,修竹般的手则捏着菩提念珠,一颗颗桃核大的珠子在他的指节上平稳地挪移。

“拜见圣师。”李行昭用袖口擦了擦额上的汗,向前辈行礼。

“所为何事?”不知何时,诵经声停了下来,明远垂目询问。

“晚辈是为困龙崖的封印而来。”李行昭说。她试着靠近凉亭,却先被灼热无比的台阶烫了脚。

这凉亭怎幺比其他地方还要烫?她不禁怀疑地看向明远身上的白霜水雾,要是这个地方这样烫,那幺他身上又怎幺会有冰霜?

“你走上来。”他微微擡起了眼,眼中古井无波,“过来我这里。”

李行昭迟疑地再度踏上台阶,站上来之后脚底顿时被辣得失了直觉,额头上滴下豆大的汗珠,转瞬又变成了水雾,她咬咬牙,索性只用小腿带动着痛到麻木的脚,勉力快步挪动过去。

然后她就发现,尽管凉亭本身炽热无比,可是靠近明远的三步之内,却又清凉无比,甚至比池塘边的水汽还要令人凉爽。

她喟叹了声,不自觉地又向中心方向走进了一步:“圣师,为何在您周围便这样清凉?”

明远答:“欲爱如同猛火,而我自作冰,你在冰的身边,自然会感到凉快。”

原来他让自己成为了冰,那幺在这种酷热之下,冰就不会融化吗?李行昭打量着眼前的圣师,面露疑惑。

他的法衣也是湿漉漉一片,湿湿黏黏地沾在坚实的躯干上,勾勒出健硕的肌肉线条,赤裸的右臂则是略微紧绷地握着念珠,肩胛拉长成直线,锁骨凹陷处化作溪流,任由一滴滴水珠打下。

她顺着水珠的轨迹往下看,马上又匆匆地错开了眼,原来就算是佛修,也会有那般惊人的欲念。

一丛丛又湿又痒的火苗忽然在她胸膛里钻出来,让她陡然升起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念想。

此刻,她倒不急着询问封印的事情,而是想要先解清心中的疑惑:“您这样做是为了试验什幺?”

明远手中捻珠的动作微顿:“不是为了试验,而是为了体验。”

他说:“生死有海,苦哉痛哉。众生无一不在烈火之中。佛法有云,识众生苦,方能解众生苦。贪嗔痴火、忧悲苦恼之火,生老病死之火,色欲爱念之火,我欲一一体验。”

“此处的炎热便是我设下的火狱,你若感到不适,可再靠近一些,在我被吞没之前,还能为你带来一些清凉。”

李行昭依言,又走近两步,此时她的脚已经不再疼痛了,舒适的凉爽拂去了黏人的汗,她有种终于活过来的感觉。她忍不住看向一臂之外的明远,近距离观察他,他更加地像冰雕,而不是人。

“你方才是要问我困龙崖?那里出了何事?”明远显然还没有忘记一开始的话题。

“师父说困龙崖的封印似有松动,请问圣师,是否能来青云派看看。”

明远的脸上出现了第一个表情,他轻蹙眉头:“你可看过具体情况?”

她摇摇头。

明远便说:“法心禅冲关十二层,不能轻易出关。好在封印只是松动,你或许可以先入困龙崖查看,等到下次入梦时,再把情况带给我看。”他左手四指微微屈起,捏了个挪移法印,将一个东西点入她的灵台。

“进入困龙崖的方法我已经给你了,你照着指示行事。”

能进入困龙崖的方法!

“好的,圣师。”她如获至宝,欣喜地行礼道谢。

既然事了,她便要离开这个梦境。

在她神识飞走之前,明远捉住她,指尖冰冰凉凉:“下次过来,直接来此处,免得再疼痛。”

李行昭笑了笑,最后只来得及说:“我记住了。”就很快从梦中的世界里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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