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淑又梦到那日她和赵遂在瑶月楼,梦境杂乱又动荡,一会儿听见赵遂在她耳边低沉喘气,一会儿又闪回到春秋殿赵遂给他取字的情景。
赵遂的脸始终是看不清的,李言淑苦恼于此,一遍遍在梦境里呼喊。
可赵遂却越行越远,那身影决绝又孤单。
她迫切想要抓住他,却只触碰到虚无,只能在绝望中猛然睁眼,回归现实。
“几时了?”李言淑问。
守夜的侍女回答:“已经敲过五更鼓了。”
比以往醒得要早些,李言淑动了动身子,准备再眯一会儿,却突然意识到什幺。
她淡定地开口:“等会多备一条亵裤。”
侍女领命下去,留李言淑独自脸红。
更衣完,早膳送过来。六顺跟在送膳的身后,乐呵呵的。
“参见太后。”他手里端着白玉瓷盘,“这是邹园最后一批莲子,今早采摘的,新鲜着呢,皇上吩咐先给太后送过来。”
说完,他又侧身,身后还站着个小太监,手里端着一叠锦服。
小太监上前,六顺在旁边介绍:“这是苏州昨日送到的,皇上下了旨,加急送来的,请太后过目。”
琉莹一件件拿起来,最上面是外袍,正红色,衣领嵌珠,下摆带深红绣细黄龙,华美大气。衣带深蓝,上绣六棱图案。内衣纯白,下裙间云纹打底,用暗线绣了银龙。针脚细密,配色精致。
“真美。”琉莹由衷感叹。
李言淑坐在椅子上,扫了几眼,嘴角的笑意很浅。
“皇上费心了。”有外人在,她不好表露别的情绪。
能呆在长宁宫的都是人精,表面上一个个低眉顺眼的,此刻不知道心里怎幺排遣她呢。
六顺心领神会,便跟着打马虎眼:“皇上仁孝,见天气转寒,记挂着太后凤体,今日交代御膳房炖了羊肉,还请太后今日去春秋殿用晚膳。”
李言淑闻言,略点点头:“哀家知道了。”
用完早膳,李言淑依旧坐在书房看书。《钜宋广韵》赵遂陪着她看了一半,今天开始第三卷。
深宫的日子寂冷漫长,她的余生都要呆在这里。自从成了太后,处处都在提醒她要沉稳大气,要恪守规矩。
每天的生活就是守着长宁宫,管着后宫的事,又琐碎又磨人。
她反复告诫自己,不要麻木地当一个活死人。所以用故纸窥见外界,对她来说很重要。
只是今日,她没法沉下心看书,因为琉莹从见到那身衣服开始,就一直在她耳边念叨。
“皇上真是有心,这套比太后以往的衣服都好看!绣法是苏州的绣娘特有的吧,真是精巧……”琉莹语气很是欣喜满意。
李言淑见她说个没完,不禁觉得好笑:“行啦,安静些。”
琉莹当然不听,反而靠近她,提建议:“太后今晚去春秋殿,就穿这身吧!太后穿上一定美得不得了,就像仙女儿一样。”
听见她这样的比喻,李言淑笑得更开心。她一边笑,一边又想:赵遂让人一早就送过来,应该也是想看的吧。
一旦生了这种心思,自己反而小女儿似的害羞起来。
上次避子药的事情说开以后,李言淑便不再那幺抗拒赵遂的接触,两人又回到最初相处的状态。
只是如今再寻常的交往都带着令人心怡的暧昧滋味。
“你去准备吧。”她对琉莹说。
琉莹一听,忙应“嗯!”,飞跑着出去。
等她走了,李言淑终于闲下来,不想又来了尚明宫的人。
尚明宫住的是崇妃,杜将军杜枫的侄女,一年前入宫。太监禀报道:“回太后,尚明宫支本月的侍女月钱。”
李言淑伸手,说:“折子拿来我看。”
太监像是没料到李言淑还要看折子,上下摸索半天才递给她。
李言淑接过折子,多看了他一眼。
折子看完,李言淑问太监:“尚明宫的枫儿上个月因为误了上钟时辰,被罚了半年月钱,怎幺这次也要支月钱?”
太监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的。
李言淑看他,少有的语气不善:“看你眼生,是才调到尚明宫的?”
他回答:“回太后,是。”
这太监靠着关系进了尚明宫,在宫里作威作福。底下人想整治他,所以骗他李言淑是个好糊弄的,可以趁着领月钱捞点油水。
“除了枫儿,你这折子写得也不清楚。十五岁的侍女一月四两银子,十六岁的一月六两,更大些的一律八两,你怎幺全都写了八两?”李言淑继续问她。
“领个月钱都算不清楚,还能当一宫的管事?这管事你不用当了,先打五十大板,谁调你上来的,一并受罚。”李言淑语气没有起伏,甚至是笑着,将一段话说得清楚有力。
那太监登时吓得磕头认罪,这才知道自己小瞧了李言淑,心里悔恨万分。
李言淑自从接管了后宫,这种钻营取巧的见了不知多少,最开始她还会宽恕,后来再犯的多了,才真正动起真格来。
上次赵遂给她换侍从,她就明白了,有些人就是天生的爱使坏,比起感化,直接处理才最省事。
况且她早就尚明宫有个爱耍威风不干正事的,今日终于撞到她眼前。李言淑开口:“挨打的事暂可缓缓,你先去把这月钱算清楚了再来,算清楚了,改为罚一年月钱,撤去管事一职。算不清楚,你就自求多福吧。”
太监千恩万谢地领命下去,李言淑彻底没了兴致,把书一扔,索性去后院赏花。
换一宫管事不是小事,等处置好,已是下午。
琉莹拉着李言淑更衣,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一身在李言淑身上妥帖合适到极点。
李言淑能压得住正红色,又正处桃李年华,那股灵动又娇美的劲儿,观者皆会惊叹。
她虽身量不高,又瘦削,但好在衣服尺寸是对的。
春秋殿已经有人来接,李言淑梳妆完,配上珠钗与盛妆,果然有仙人之姿。
到了春秋殿,六顺把她带去书房。
“皇上正跟杜将军在议事呢,太后稍等。”六顺说。
李言淑便坐在书桌前等待,桌上放着赵遂写的字。
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真不害臊。
李言淑心里暗暗骂道。
却又拿起笔,自己对着那张小字临摹起来。
她的字娟秀,此刻学着赵遂潇洒有力的笔锋,竟有七八分像。
一张纸写完,李言淑准备放下笔。
“哟!”赵遂站在书房门前,身姿修长,那喜悦的神色,英俊的容貌,好似哪家金榜题名的少年郎。
他一开口就在打趣:“这是哪家的新媳妇儿啊?”
李言淑身上的并非吉服,但被赵遂这幺一说,脸登时红起来,神色也不自然。
又占我便宜。
李言淑在心里悄悄说。
赵遂大步走进来,隔着书桌,拿起李言淑临的那副字。他已经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李言淑写的太认真了,都没注意到。
他从上到下,一个字一个字看得很认真。
“写得真不错,既然如此,就请宛宜帮我再写一贴吧。”赵遂说。
李言淑没懂,问:“什幺?”
赵遂走过去,替她把宣纸铺好,说:“我念你写。”
李言淑没办法,提着笔,赵遂念一句,她就写一句。
“云华州封都宫宅,三代,曾祖赵梦粱,祖赵简,父赵裘基,本家公子二年五月生,母姓氏周……”
还未念完,李言淑就把笔一扔,用那双杏眼瞪他:“皇上只会拿我取笑!”
赵遂念的分明是民间嫁娶男方家写的草贴!
被揭穿,赵遂也不恼,凑在李言淑耳边说:“谁说是取笑了?朕真的要写,到时候还要让人送去丞相府,当面交给李九贤。”
李言淑的父母相继离世,现在是长兄李九贤在当家。
前几日李言淑染上风寒,赵遂下了朝赶过去瞧她。她发着烧,人有些糊涂,听见赵遂坐在她身边也没什幺反应。
赵遂把手放在她脸颊上碰了一下,她却贴着赵遂的手左右蹭了蹭,无意识的用这种方式撒娇,又娇弱又温顺。
赵遂现在一见李言淑就会想起那日的情形,所以总是忍不住靠近她,触碰她,想要和她更亲密。
他伸手拿起笔,放到李言淑手里,又握住李言淑的手,说:“我带着你写。”
可惜,写完一张纸,上面的字都是歪歪扭扭的,写到最后李言淑根本握不住笔。
因为赵遂一只手带着她写字,另一只手也没闲着。
他探进李言淑的衣领,手劲大得连衣带都散下来。
隔着里衣,赵遂先是用指端在李言淑胸前打转,那种似有似无的触感带来氧意,李言淑难耐地扭腰。
“别动”,赵遂又凑近她的耳边,用舌尖舔弄她的耳垂,做一个登徒浪子。胸前那一点已经突起,赵遂左右拨弄它,那凸点就更明显。
触碰渐渐用力。赵遂摸她,揉她,一只手就这幺不停地作乱。
等到李言淑终于忍不住哼出声,伸手按住赵遂,他才放过她。
李言淑坐着,赵遂俯下身,擡起她的下巴,让她仰着头主动吻自己。
只是亲吻,纯情得仿佛刚刚的挑逗都没发生。
“你今天真好看。”李言淑听见赵遂说。
明明是一句很简单的夸赞,但李言淑欢喜于这样直白的情意,她想要搂住赵遂。
“让开!”
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女声。
尚明宫的崇妃靠着自己的叔父杜枫是将军入宫,进宫的时候,后宫就两位妃子,她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怀孕,让衰落的本家再得圣眷。
没想到赵遂平日根本不进后宫,她见赵遂的次数一只手数得清。
今日得了赏赐,她想趁着谢恩的机会来见赵遂。在过来的路上,正巧遇到了从春秋殿离开的杜枫。两个人攀谈两句,她才往殿里过来。
不想却被六顺拦住,六顺不知道崇妃遇到了杜枫,便哄她:“皇上正跟杜将军商谈军事,一时半会抽不开身,还请娘娘明日再来。”
崇妃一听,就知道六顺在诳自己,质问道:“本宫刚刚才在外面遇到杜将军,不知公公说的杜将军又是那位?”
六顺知道自己被揭穿,一时也说不出话,只知道此时绝不能放崇妃进去。
“公公平日里能说会道,这会又哑巴了?”崇妃出身小门小户,没什幺规矩,直接嚷起来:“既然皇上有空,你就让开,让我进去谢恩!”
说着就与六顺推搡起来,旁边的侍女也上前帮忙。
赵遂和李言淑听见声响,知道是崇妃过来。他把衣襟给李言淑理好,又把衣带系上,说:“先去书架背后呆一会,我打发她走。”
李言淑嘴还微张着,闻言点头,起身走到书架后面。
侍卫看到崇妃开始撒泼,也不敢动她,只能死死守住书房的门。
“让她进来。”赵遂的声音传出来。
崇妃闻言,立马松开手,拍拍自己的肩头。六顺等人也只好让开,打开门。
绕过屏风,崇妃看到赵遂正坐在书桌前写字。
“参见皇上”,崇妃蹲下去请安。
赵遂开口,声音淡淡的:“就为谢个恩,居然和六顺动起手来,这就是你的规矩?”
他望着垂着头的崇妃,不想对方却一直不开口。
“怎幺不说话?”他语气不太高兴地问。
崇妃这才颤颤地说:“臣妾知错……臣妾……臣妾……只是想亲自向皇上谢恩……”
话已至此,再责怪也不合道理,赵遂便说:“你有心了,天气热,下次不必再跑一趟,回去吧。”
赵遂以为崇妃会再纠缠一会,没想到她闻言就直接退下,连告辞的话都没说。
崇妃走出门,一脸的失魂落魄,连侍女叫她都没听见。
回了尚明宫,她连晚饭都没用,一言不发,不知道在琢磨什幺。
熄灯后,侍女放下帷帐出去,崇妃都还醒着。
辗转反侧到半夜,她终于坐起来,自己点了灯,坐在书桌前草草写完一封信。
她下午蹲下行礼时,瞧得分明:书柜后露出一角正红色的薄纱。
崇妃以为自己没看清,又定神看了半响,才确认那就是长裙的下摆露出来了。
她突然起了一身冷汗,加上曾听闻的只言片语,六顺的阻拦,所有汇到一起都让她不敢置信。
毕竟在这宫里能穿正红色的,只有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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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李言淑和赵遂共处一室不奇怪,六顺的阻拦和李言淑的躲藏才让人生疑。
2.没事就翻广韵看,两个人真的有够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