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黄瓦,一路衣着谨慎利落的宫人弯腰曲背,低着头看着地面从燕兴玉身旁走过,前头引路的太监卑躬屈膝十分恭敬。
燕兴玉哀莫大于心死,就因为自己与何砚成那尚未定下的婚约吗?
父亲名为致仕,实为撤官,哥哥下落不明整整两年,已是如此飘零无助的境地,还要让她委身于一个太监?
燕兴玉根本不敢想什幺流言蜚语,连告知父母知道此事后的反应都叫她心惊胆颤。
燕兴玉心都在打颤,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前面的小太监忽然停下了脚步。
燕兴玉环顾四周,才发现已行至人迹罕至处,顺着小太监的目光望去,就看见坐在小亭里那位身姿挺阔,目明鼻挺的厂公大人。
苏潜年穿着官服,脸上没了笑意,看上去冷漠又无情。
燕兴玉都不知道应该对他做什幺表情,引路的小太监已经做了个请的动作。
燕兴玉木着身子走到他面前,客套话都忘了说。苏潜年却是略略一福身,做足了礼数“燕姑娘不用担心,咱家会去求今上收回成命,燕姑娘且等上一等。”
他的话直接明了,倒给燕兴玉感觉自己被人嫌弃了一番。燕兴玉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但眼前被官家和太后盛赞和煦的人,眉头也不皱,甚至让燕兴玉感觉得到他的烦躁。
燕兴玉赶紧抹眼泪,边抹眼泪边问“苏公公,请恕兴玉愚钝,我家早已不成什幺气候,太…那位……又何须要让兴玉走这一道呢?”
苏潜年就挑挑眉笑了“想是咱家的差当的还合心意,姑娘又得那位青睐吧。”
他轻轻巧巧一句话,把燕兴玉堵得下不来台了。
燕兴玉流着眼泪跪在苏潜年面前“苏公公,那年吴楚之困,公公和兴玉一起逃出生天,就当是缘分一场,求公公擡手帮帮兴玉吧,若是兴玉不与公公对食,太后和今上,又要如何处置我?如何处置燕家呢?”
既然都能想出让她与太监做对食的法子,其他的法子未必会比这个来的好。
苏潜年俯视着这个跪在自己脚旁的丫头片子,挑着嘴角,懒得再端着“都说你缺心眼,我看,到底不是个蠢货。”
这权贵皇族家的人,都生了七窍玲珑心,燕兴玉早就习惯别人当着背着笑她缺心眼了。眼下听了苏潜年的这句话,也只注意了那句“不是个蠢货”。
跪在地上的丫头哭得眼睛红红,泪痕在发红的脸上看着有些脏。苏潜年细长的手指点着石桌“何砚成攀附逆王,早年对今上的种种不敬,你就半点没放在眼里?”
面前的小丫头就愣住了,苏潜年端起茶盅,轻抿一口继续说“今上原是打算将你家满门打作叛贼,女子悉数充作军妓,是太后顾及你爷爷当年为先皇鞠躬尽瘁,才拦了下来的。”
小丫头就跪不住了,瘫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苏潜年。苏潜年放下茶盏,蹲在她面前,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鼻子“何砚成那幺钟情于你,今上怎会轻易放了你?”
苏潜年将她乱了的发顺到耳后,继续说“模样倒是不错,可惜不是个聪明的,咱家犯不着养着你,三不五时的让今上想起来就晦气。我想燕家老太爷是个有骨气的,燕姑娘就是一死,也不愿意委身跟了咱家的。”
燕兴玉忽然回过神来,眨眨泪盈盈的眼睛,噗嗤噗嗤又掉下泪来,也顾不得擦,伸手去抓自己脸侧的那只大手,苏潜年的手很凉,可是燕兴玉的手很热,苏潜年听见她说“苏公公,求你救我一命吧,求你了。”
苏潜年勾着嘴角一笑,甩开她的手,站起身来拍拍衣摆“燕姑娘高看咱家了!”
燕兴玉忙拉住他的衣角,乖顺乞求地跪在他脚侧“我……我会少说话多做事,我保证,公公若是收了我,我,我不给公公惹麻烦…也,也不惹公公生气,公公就把我当猫狗,随意养着吧!”
苏潜年轻笑起来“咱家怕是养不起这幺金贵的猫狗。”
燕兴玉一下子想起吴楚之困时,自己成天跟在苏潜年后头说饿的尴尬,忙不迭应“那时我还小,如今不吃那幺多了!我能写会画,定可以伺候好公公的!”
苏潜年不再说话,燕兴玉似乎看到了希望,又求到“苏公公,吴楚之困的时候,苏公公发烧,我还照顾过苏公公的……”
燕兴玉提起旧情,希望勾起苏潜年的一丝回忆,不料他却说“当年若不是燕小姐,我也不至于三天饿九顿的。”
燕兴玉脸上一臊,半天不吭声。
苏潜年又蹲下去掰她的手,冷不丁对上她怯怯的眼神,听她试探着说“可,可当年,苏公公偷开城门迎粟家军,我……我也帮了忙的呀。”
苏潜年伸手,摸过她带着泪痕的脸颊,看着她的粉嫩的唇,说“那燕小姐,当时为何不同先皇提起?”
燕兴玉答不上来了,想要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
不想被苏潜年强托着下巴逼着她对视,燕兴玉看见他带着怒气的桃花眼,听他说“因为燕小姐想着,这权当是打发给我的赏赐,从此咱俩互不相欠?”
被说中了燕兴玉十分难堪,彼时的她确实带着两人扯平的洒脱,见面也会冲苏潜年微笑,只不过后来听说了阉党的斑斑劣迹,她便开始绕着他走了。
既当时算作扯平,如今她又凭什幺提出这些瓜葛来?
燕兴玉不言语,苏潜年却是轻轻甩开了她的脸,兀自站起身来,转身要离开小亭,丢给燕兴玉一句话“既看不上我又何苦委屈自己?不如一头撞死算了!明个一早,咱家自会去请今上收回成命。”
说完就径直走了,丢燕兴玉一个坐在地上傻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
“苏公公……”燕兴玉想喊他,可实在没脸叫出声来,可不是,那些千丝万缕的交情,早就被她自己给断了个干净的。
燕兴玉越想越绝望,若是皇帝不能侮辱她泄气,那随便寻个由头找她一家的麻烦可不轻易?燕兴玉忍不住哭出声来,完了!全完了!
引路的小太监夏生看着坐在地上哭得抽气的燕兴玉,又望望自己干爹潇洒离去的背影,轻轻拍拍她的肩“姑娘、姑娘,姑娘别伤心了,咱再想想办法吧!”
“没有法子了!太后娘娘给求了情才换了这幺个好结果,这下子这也行不通了,那还能怎幺办呀?”燕兴玉哭着摇摇头,看得小太监无奈苦笑。
“姑娘若是信得过,奴才有个蠢法子。”
燕兴玉止了哭声,一抽一抽地看向他,抹着眼泪说“你既能认苏公公当干爹,定是比我聪明的,还烦小公公你跟我出出主意!”
夏生就压低了身子,同燕兴玉耳语起来。燕兴玉听得发愣,连擦眼泪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