鷏从梦里醒来。
此梦从数月前,便频频出现,挥之不去,教人心烦。
但梦究竟只是梦,醒来后,不复存在,自被遗忘。
今日是祈晴日,荷国多雨,以产荷盛名,外地人皆来雨中游船赏荷,惬意非凡,然雨多致郁,荷国人向往阳光。
鷏让侍女穿上她祈福的巫袍,梳妆整顿,戴起遮容纱帽,步出宫殿,往祭台前行。
「鷏大人。」
沿途众人恭敬问安,鷏点头示意。
任镇国巫女二十余载,鷏从纤纤少艾成腴润妇人,对各式祭礼已是信手拈来,祈晴仪式刚结束,连日不断的雨便停了。
「颠大人果然法力无边,吾若无汝辅佐,岂有今日。」
国主满意地朝鷏颔首,赐她休沐三日。
鷏微微福身。
祈晴日是她定的,自然知道何时放晴,并非有呼风唤雨的异能,鷏只是略懂观天候之术罢了。
她不曾隐瞒国主,但国主对异能深信不疑,不只是荷国,几个邻国君主对她的异能也有耳闻,这是个崇尚超自然之力的时代。
鷏唯一具备之异能,是可见未来片段,清晰看到的都准确,模糊的则不确定,她对此谨慎,从不轻率出口,故每回预言皆是无比准确。
然而她能看众生,能看国运,却无法得见自己的未来。
此异能偶能穿越时空看见异世之象,鷏就她曾见过的,对国主提出过几项建言,使荷国从贫困转为渐有国余,但此亦不过借花献佛,并非她多智慧通达,亦无惊世之才。
然国主十分倚赖鷏,周遭也不乏有他国君主意图夺取荷国巫女的传闻,但凡统治者,谁不希望国度里有能知未来的异人?因此鷏出入公众场合,都会依国主之命遮掩容颜。
刻意对外散播的巫女画像,乃犹如天仙出尘飘逸的美人,只有荷国高官权贵知道鷏外型是个平凡妇人,但人人对她皆十分尊敬。
对于国主倚重她而治国,鷏有时不免感到可笑,如果她死了,荷国是否就无法运转?但这又将自己看得太重,江山代有才人出,迟早有人会取代她的地位。
可鷏并非清高之人,她心好这样人皆敬之且安稳无忧的生活,在她而言,只要能过这样的日子,或许服侍哪个君主都无所谓,是不是荷国或许也不打紧。
鷏的父母已逝,较亲近的是舅母一家,舅父亦是荷国大臣,颇有城府,与直率的鷏不常往来,她有时会跟舅母交心畅聊,也与两位出嫁的表妹相交甚繁。
鷏的夫婿,为她挡灾,死于非命,是三年前的事。
夫婿与鷏结缡十八载,相知相惜相依,互敬互爱互重,两人都直来直往,有时大吵,但仍感情甚笃,夫婿亡故时,鷏心痛欲绝,也想随他而去,但感应到夫婿的英魂,要鷏将对他的爱,传递给荷国子民乃至众生,延续下去,鷏含泪答应。
鷏时常与过世的夫婿对话,但那英魂已化为无形无相之空性,在肉身内的鷏仍有限制,无法时时听见夫婿的无声之音,只有十分专注地静心断念,才得以相连。
鷏明白夫婿的爱永恒长伴,这是她的最终归途,但过了丧夫的哀痛后,她仍贪恋受人敬重锦衣玉食地位崇高的生活,她无法一心修行,六根不净。
「夫君,吾无能爱众生,同爱汝一般,吾有愧于汝。」
鷏有时会为自己的罪咎而苦不堪言,如同自己杀害夫婿,又无法完成夫婿遗志。
汝莫自责,吾已无病无痛,无罣无碍,喜乐圆满。
夫婿的无声之音,总是如此回应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