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子时,孟开平终于下马,孤身立于师府门前。他原本早欲往此处而来,可半道又被传令官追上,那人为他捎来了一封口信——
“平章大人有令,请将军速稳徽州局势,以此为据,攻占婺源!”
徽州这一仗虽然大胜,可城池防御也毁了大半。倘若乘胜攻打婺源,势必要分去他手中诸多兵力,那幺固守此地便显得殊为不易了。
事急从权,孟开平果断于半道勒马,又调转方向去了府衙与诸将商议对策。
等议完布防,出来时天色已暗不见光,又下起了瓢泼大雨。侍从想上前替他撑伞却被喝退,孟开平心中焦躁,匆匆系了件兜帽披风便翻身上马。
“将军,且歇息片刻再去总管府罢!”雨声嘈杂,侍从官蒋禄追至马下,竭力劝说道:“那里早着人封了,无人进出,便是明日再去也不迟!”
闻言,孟开平只横了他一眼,旋即飞驰而去。
“哎呀,沈将军,你瞧瞧这……”蒋禄躲闪不及被溅了一身的泥水,正抱怨着,扭头却见沈周成业已上马。
“将军有些心病,非得亲自去趟师府才放心。”沈周成无奈,果断吩咐道:“你且在府衙候着,我带一队人跟去。”
然而这一路,沈周成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没能追上孟开平。待他在师府匾下停住,守门的小兵立刻上前抱拳回禀道:“沈副将,将军已进去好一会儿了,正吩咐人抄家呢。”
抄家?抄什幺家?沈周成头一回知道孟开平还有这癖好,忙带着人进府。结果刚一踏入正院,他便被眼前的壮观景象惊呆了。
密密麻麻的,目之所及全是能容纳两人大小的实木箱子,一个挨着一个,堆了满满一院落。而其中已经被打开的那些箱子,所装之物竟然都是诗书字画、金石古籍——师家底蕴之丰厚,可见一斑。
倘若师杭正于此处,定然痛心欲死。当兵的大多出身草莽,连字都不识,自然不晓得这些物件何等贵重。唯有经过岁月沉淀之物方显清贵,数百年来,历代师家人苦心收藏,尤其是那些被雨水浸湿的孤本和名家画卷,价值连城都说得太轻了。
可惜,现在掌控此处的人是孟开平。他根本不稀罕这些泛着墨臭的物件,只是用损招逼人现身罢了,眼下看来,这府里当真是逃空了。
甫一进来,他便着人将后院里里外外搜了一通,结果连半个人影都没搜到。孟开平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个结果,毕竟从破城的那一刻起,他已吩咐人快马加鞭围了总管府。即便如此,居然还是迟了一步。
孟开平不相信一个久居深闺的小丫头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能有这样的深谋远虑。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的爹娘早早为他们留了后路。
想到这,孟开平不禁冷笑一声。
枉他敬重那师伯彦舍身为公,原来他也并非全然抛洒得下,原来他也是有私心的。
沈周成摸不清状况,又不敢贸然开口询问,只得陪孟开平在雨中静立了好半晌。直到他的甲胄里侧都被雨水浸透了,方才见孟开平转身,面色阴沉道:“师家有位小姐,去,把她给老子抓回来。”
说罢,他似乎觉得不够郑重,接着又吩咐道:“赏百金,邑千户。”
这样重的筹码,沈周成十分意外。白日里,他曾亲见将军为师伯彦夫妇收尸,下令将两人合葬,想来也是感佩敬重的。怎幺眼下又不肯放过师家小姐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进言道:“将军,依末将之见,得饶人处且饶人。听闻这师伯彦膝下只一子一女,幼子年方五岁,何必赶尽杀绝呢?”
见孟开平依旧面色不愉,他又道:“至于那位小姐,一介弱质女流罢了。如今城中正乱,便是她侥幸逃出去,恐怕也……”
“恐怕什幺?”听到此处,孟开平侧首看向他,竟微微笑了:“若人已经被弄死了,那就把她的尸身拖回来。”
沈周成一下被噎住了。见他神情不似玩笑,只怕是心意已决,便暗暗叹了口气道:“末将领命。不过深闺女子,外人总不得见,不知这位师小姐生得是何模样?末将好着人去寻……”
闻言,孟开平根本懒得废话了,擡步便越过他,径直出了府门。
沈周成也不再多问,只亦步亦趋地跟着侍候他上马。直到走前,孟开平才深深地瞥了他一眼,眸光如炬,居高临下道:“沈周成,别跟我装傻充愣。她生得如何,你不是早已得见了?”
说罢,他一夹马腹,黑色骏马眨眼间便风驰电掣般冲出。
沈周成久久立于檐下,遥望孟开平远去的身影,不由替那位师小姐喊了句冤。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连这位不动如山的少年将军也未能免俗。
盼只盼,这正是一段天定良缘,而非红尘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