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永安问他,你后悔了吗?
那时候李烟还活着,坐在轮椅上,他每天为她洗漱,做饭,晚上的时候为她洗脚,轻轻捏着她细瘦的脚踝,李烟会怕痒,默默将脚趾蜷缩起来,却也表达不出更多了,大部分时间李烟总是在昏睡,昏睡……让秦时觉得,他虽然救下了她,可又全部都失去了。
他对永安说,后悔了,从第一步开始。
第一步,他倒在了尚书府的后花园里,听风吹草动,蟋蟀细鸣。
这时候的李烟跃跃欲试而又十足天真,像雏鹰身上细嫩的绒毛,可见之后的凌云之势,但此刻也太过柔和可欺,直至有些可爱了。
受伤的秦时被偷偷养在了尚书府,大约有五六天的样子,外面人心惶惶的,秦时怕打草惊蛇,倒没法对外联系了,很是悠哉地过了几日。
——就是总也吃不饱。
李烟会带饭回来,碗只有巴掌大点,都还没挨到桌子,秦时两口就吃完了。
李烟会震惊地看着他,有时候会摸摸索索地从兜里拿出一把糖来,有时候连糖皮都没有。两人会大眼瞪小眼。
短短几天,秦时都饿瘦了。
李烟的闺阁鲜少有人踏足,但为了安全起见,白天秦时会躲在柜子里,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在床边打个地铺,方便随时跑路。
有那幺一个晚上,李烟睡得不好,不知道梦到了什幺,以至于晚上半梦半醒间,轻盈地跌落下去。
正巧落在了秦时怀里。
秦时被惊醒了,柔的,嫩的,滑腻的,薄薄的衣服下是一具曲线玲珑的玉体,每一寸起伏似乎都与他紧密贴合,甫一接触,微凉的体温便从他的手掌灼灼地散开了。
乱了套了,秦时心想,自己是怎样的不知天高地厚,接下了这样一个烫手山芋,这人,自己根本就碰不得啊。
不能再跟李烟接触了。所有计划,现在,立刻,马上,停止。
陡然的,怀里的李烟轻轻地哼了一声,牵连着鼻音,喑喑哑哑的,撒娇的猫一样。
秦时没有走成,还赔上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直到这一刻,秦时才意识到,自己是被算计了,他原以为只要进去尚书府当差就行了,可紧密结合的每一步都是逼迫他献出婚姻,皇帝大约早就料到了。
如今尚书府是迟早要完的,他必须离李烟远一点。
可是,新婚之夜,李烟她下药。
大红的嫁衣下,佳人盈盈而望,眸子像剪了一汪秋水,唇瓣柔软而娇嫩,那点胭脂将整个人都点亮了,鲜活得熠熠生光。
秦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逼着自己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两人有来有回地说了几个回合。
大约是有点累了,下一个停顿的时候,李烟忽然对他小小的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对小虎牙。
之后的事情就记不清了。
其实有许多事情他都记不清了,两年的时间,李烟是慢慢长大的,她的心思越来越缜密,做事也越发滴水不漏,一开始,李烟会苦恼地找他商讨,后来就颇为杀伐果决,往往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就在干下一件事情了,听到了,她就头也不擡地嗯了一声,姿态颇有些气定神闲。
只是不怎幺爱说话了。
他接管三千营以来,大多早出晚归,有时候回的晚了,还带着一身血腥气,李烟就会生气,把他关在外面。
秦时就穿着厚厚的黑甲,拿剑尖拄地,断断续续,可怜兮兮的。但凡李烟有那幺一点动摇将门开了一丝丝小缝,秦时就会拿手一卡,趁虚而入,将人抱了个满怀,蹭人一身脏污,然后哈哈大笑。
后来,刘将军意外身亡了,他职位至校尉,周遭动乱,要开始打仗了。
他印象深刻的有三次出征。
第一次,是紧急召令,深夜急袭,李烟帮他整理好甲身,甲袖和护腕,最后要把令牌交还到他手中,秦时自然地伸手去接。
李烟便有个很轻微的一顿,她低着头,手指抓紧了令牌,不知道在想什幺,烛光跃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大约有那幺一两秒时间,她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将令牌放进他的掌心。
秦时原本很急的,这时候动作竟然轻缓下来,他握住她的手指,低头在那手背上轻轻啄了一下。
李烟便赶紧抽出手指,有些愠怒,脸色微红,眼睛却很明亮。
第二次,大雪纷飞的时候,出征,皇帝发现了一些端倪,出手教训了他一下,使他死不了,却又重伤。
打完仗是担架擡回来的,当时他血淋淋的,缠满了白色的纱布,李烟站在几步外看他,迟迟不肯靠近。
“李烟,”秦时无奈地说,“我不会毁容了吧。”
李烟才慢慢地过来,把一瓶药放在他身上,用她清冷的嗓音硬邦邦地说:“自己上药。”
秦时说:“你哭了。”
李烟飞快地反驳:“我没有!”
秦时便拿还缠着绷带的手指碰碰她的面颊,郑重承诺道:“不会有下次了。”
他失约了,这是最后一次出征的事了。
天气阴沉沉的,是个快要下雨的征兆。
周明德站在他面前,问,
“你是要她死,还是要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