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方向盘向右一转，我倒车驶入好不容易找到的停车格。这台电动车是我几年前跟他借的，毕竟回老家一趟距离不远。而我又不喜欢搭高铁或坐火车，就只能开车了。
停好车后我坐在里面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一会。今天是来接阿杰回家的日子，离上次见面已过一月有余，我感到有点紧张。
虽然手术十分成功，但因为术后复原状况较差，足足又拖了二十几天才接到杨医师的简讯通知。不知道阿杰在动完性别重置手术后变得怎样，想到接下来的重逢，我变得有点紧张。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下车走进Kerykeion的医疗大楼，来迎接我的果然还是那个女人。总觉得每次来她都有空见我，未免太闲了点。
「你是不是在想甚么奇怪的事？」杨医师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这直觉未免太准，竟然能发现我在心里挖苦她。但我没有直接回应她，毕竟今天是特别的日子，我懒得跟她斗嘴。
「阿杰还好吗？」
「不然你是来参加丧礼的吗？」那个冰山美人的声音降至冰点，看来今天心情依然很不好。
与她相识也有一些日子，自然知道她不喜欢废话，甚至有时候会省略中间的过程。这时她的话听起来就会前后不连贯。因为在她说出口以前，就已经在脑里推演过程，多走好几步。
比方说刚刚的对话中间大概省略了三次问答，第一是「我会问阿杰好不好就表示我觉得阿杰不好」；第二是「我觉得阿杰不好那一定是手术不顺利」；第三是「手术不顺利那阿杰难道挂了？」
最后就得到「不然你是来参加丧礼吗？」的回应，这就是杨医师的逻辑。要不是这几年我跟她打过很多次交道，看到这句我也会觉得莫名其妙。
而且跟她讲话总会感受到一种爱理不理的鄙视感，这并不是特别针对我，她对所有人都是这样。虽然高智商的人大多有点脾气，但能像她这么明显表现出来的成年人不多。
问她问题最常遇到的状况，是被她用问题反问。她会说如果你连自己在问甚么都不清楚，就不要期待能得到正确答案。第二常遇到的状况，就是被她用鄙夷的眼神注视。
不得不说我跟这种人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大多时候我是很不想跟她独处的。但今天是阿杰出院的日子，负责的主治医师就是眼前这个难相处的家伙，想要出院离不开她。所以我只能跟她在这边两人大眼瞪小眼，等我的室友过来。
其实可以的话我是想尽量减少交谈时间的，但或许是意识到之后很难再见面了，这冰山美人的话还是比之前几次见面多了些。
「先说好，性别重置手术完后需要一段稳定期，不可以有性行为。」
这句话我整个脑袋当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毕竟未来几个月她得跟你住在一起，我怕你刚回去就忍不住。」
「并不会好吗？」我没好气地说：「我从没想过这种事。」
对于我那坚决的态度，她似乎有点意外，半晌后才问：
「……你啊，你该不会是同性恋吧？」
「蛤？」
「即将要跟那么可爱的女生同居，却对自己的自制力那么有信心。要吗你是性无能，要吗就是不喜欢女生，那不就是同性恋吗？」
「……」太好了，果然是杨医师的思考逻辑。
我决定保持沉默，但显然眼前这冰山美人并不打算那么简单就放过我，还继续道：
「虽然短期内月经不会来，但如果要做的话还是要记得戴套。」
「就说我没想过这种事好吗？」
结果我还是忍不住呛回去，不过那女人毫不理会我的抗议，反而意味深长地问：
「就算你真的没想过这种事，那阿洁呢？？」
「他当然也不会想这种事。」我毫不犹豫地吐槽了。「他是男的，怎么可能还会想跟男的做那种事？」
「曾经是。」杨医师特别加重语气强调了这点。
「就算这样，他的心理也是男的啊，不可能接受的啦。」
见我如此坚定的态度，那女人最后只是耸了耸肩，没说甚么。
又过一段时间，办公室的门被机械看护打开了。穿著白色连衣裙，一头白发留着妹妹头，看起来就像可爱的女孩子阿杰提着行李包出现在我们眼前。
因为不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打扮，已经习惯的我没甚么反应，只是举起手打招呼。
「唷。」
「唷。」阿杰咧嘴笑着回应了，那声音听起来是略微低沉的女中音，跟性转以前我印象中的他差很多。
「既然到了，就来办离院手续吧。」杨医师拿出一大叠文件。「这边除了术后辅导同意书跟后遗症状调查表外，还有一些商业保密协定要签。」
「未免太多了吧？」我跟阿杰很有默契地同时吐槽。
「谁叫你全看的？」杨医师指了指阿杰手上那张契约。「这些大部分是保密协定中被限制的技术文件说明，不用特别看过，只要知道住院时的事情别乱说就好了。」
「还有，这是你的份。」一小叠文件丢到我面前。
「连我都要？」
「除了保密协定外，还有阿洁的照顾条款。别忘了她可是你领出院的，没有你我们可不打算这么早就放她出院。」
「好吧，我签。」既然是阿杰的事情，那就没办法了。
把那一大叠文件签完后，杨医师站起来慎重地将这些文件收齐放入后面的档案柜里。接着她回过头看我们俩一眼，双手叉腰有点无奈地叹口气。
「你们啊，以后的生活会很辛苦吧？」
「会吗？」我们两人同声问道。
那女人先是露出有点意外的表情看着我们，半晌后才语气有点冷淡地对我说：
「女生可是有各种不方便的地方，是你这个男的没办法懂的喔。虽然阿洁曾经是个男生，但现在她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了。希望你能好好明白这点，可以吗？」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倒是在我身边的阿杰忍不住笑出来，拍拍我的背后跟杨医师说：
「我们没问题的，放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