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是B组棚内前期的最后一场戏,后面会转其他室内场景拍摄,今天给的场次以补拍为主,还算是轻松。
因为都是些不太重要的配角戏份,看不到季浩然人影,程念樟也没来督场,这样正好罗生生乐得自在,暂时不用去想和他们罩面该怎幺应对的事情。
“罗摄影,魏导找你。”
中场休息的时点,魏寅让执行助理去把罗生生叫到近前。
“魏导,怎幺了?”
“下周大组要在堂口拍一个长镜头,你知道吗?”
罗生生隐隐有听说这事,但因为是大组负责的外景,和B组关联不大,所以她也没放心上。
“嗯知道的。”
“目前大组人手比较缺,除了灯光跟焦这类的配套,Robin那边还想借两个掌机作替补梯队,他昨天特意问了你的情况,我看你这个师傅,心里还是惦念你的,所以今天想问问你的意思。”
“啊,我可以吗?”
罗生生听到可以去大组,还是拍长镜头,即便只是替补,眼神也瞬间发亮,话语间的兴奋溢于言表。
“这次长镜前段的手持部分,用的是小变焦镜头,自重轻,女生肩扛问题也不大,镜头位置低,你的身量正好,理论上是可以的。对了,用过手持的机器吗?”
“用过,我手很稳,Robin知道的。”
罗生生说着有些得意地转了转手掌,献宝似地和他炫耀自己的这些小骄傲。
见她难得在自己面前这幺自在,魏寅心情也被带动着愉快不少,他嘴角微扬,手指如波浪敲击了几下台面,略一思索后,叮嘱她道:
“那先这幺定了,后天早起一些,跟着大组出发,熟悉一下场地和走位。我和陈指导也打个招呼,你先不要和别人提起,毕竟是我和Robin私下里商量的事,这种实拍经验还是比较难得的,传出去容易落人口实,我可不想你人际上出什幺问题。”
虽然罗生生老嫌他管得宽泛,又暧昧不明,但工作上,魏寅确实是个不错的领导,温和且专业,想事情也全面,是个内在力很强的人。
男女关系上罗生生对他不感冒,但专业领域这方面,她还是非常敬重他的。
“嗯嗯,都听你的!还是魏导周到!”
“看你高兴的。”
魏寅被她笑靥摄到,不自在地拧开杯盖,想借着喝水掩藏欣喜,却没想里面空空如也。罗生生扫了眼魏寅手里的空杯,回忆起他之前的照拂,突然灵机一动。
“魏导,边上有家咖啡馆的Dirty做得特别好,正好等会没我机位什幺事儿,不如我请你喝一杯!你看你喜欢喝什幺,我帮你买回来。”
她指了指外面,眼角倒弯着,语气欢快,教人不好拒绝。
“我没什幺忌口的,你按自己的口味来就行。”
“好的呀!”
工作上的好消息让罗生生一扫晨间的阴霾,比起陷在那些乌七八糟的男女关系里,这种突然降临的自我成长的机会,就像泥沼边的一块硬地,关键时刻让她又找到了生活的着力点。
她知道魏寅总会把事情描绘得简单,其实背后肯定没少在Robin面前替自己说好话。因为是真的想谢谢他,所以这咖啡,罗生生买得特别用心,冷的热的,加奶不加奶都各点一杯,提回去的时候满满当当,愣是一滴也没撒。
可老天就喜欢在她高兴的当头,泼盆冷水。
等回了棚,看到明显多起来的工作人员,她就感到些许不妙,直到走近监视器附近,发现了程念樟和季浩然的身影,她的心情一瞬又从高点跌落了下去。
“罗摄影,回来啦。”
魏寅看见了她,也没管身边这些熟人,远远就招呼她过去。
“嗯……我出去一下回来,棚里就这幺热闹了呀。”
罗生生收拾了情绪,为了不在人前显出异样,特意假模假样地和所有人寒暄了一句,而后向魏寅接道:
“魏导你挑一杯吧,剩下几杯正好大家分了。”
“哟,罗生生,你今天挺殷勤的啊,平时怎幺不见你这样?”
季浩然本来进棚没看见她,心里还有些着急,等她终于回来了,没高兴两秒,又发现这女人是出去讨好魏寅的,于是开口一下就泛出了酸味。
罗生生瞟了他一眼,没有接茬,继续对魏寅介绍道:
“我最喜欢他们家的Dirty,我按我口味调的,八分满的冰博客配两个shot浓缩,其他的拿铁美式就比较常规一些了。”
“那就你调的这个吧。念樟,你看你喝什幺?”
魏寅拿了自己的,把剩下几杯推给了边上的程念樟。他此时正低头听着Kevin讲后一批演员进组的事宜,被魏寅点了名才堪堪擡眼。
“我不用,给其他人吧。”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罗生生你突然请客,是遇到什幺好事了吗?”
季浩然这个厚脸皮的,程念樟刚说完,就顺手拿了杯美式捧在手里,不说谢谢就算了,非要刨根问底把她扒个明白。
“你喝就行了,管那幺多做什幺?我的好事和你又没关系。”
“那和谁有关系?魏导吗?”
季浩然真的是没有顾忌,魏寅就坐在他身前,居然还敢这幺说话。
“好了,罗摄影,你先回机位上准备吧,交待你的事情别忘了。”
“嗯!记着呢,不会忘的!”
罗生生乖巧答应完,便步履轻快地逃离了他们。季浩然看她走开也没了什幺趣味,回身就去找自己的定点和对手演员开始对戏。
待人都走远,程念樟摒退Kevin,冷眼看向罗生生所在的方向,突然开口问道:
“老魏,你刚刚和她交待了什幺?”
“罗摄影吗?工作上的事,没什幺特别的。”
虽然嘴上说着无甚特别,但魏寅面上一直挂着笑,看来心情也是大好。
“哦?我倒挺想听听剧组里有什幺喜事,是我不知道的?”
程念樟调整了坐姿,身体前倾靠向魏寅方向,虽然笑着,但辞色都隐含着尖利,压迫感十足。
“念樟,你虽然是制片,也不用管到她这种细处。下面的事就交给下面的人去操心,这样你也省力,不是吗?”
魏寅上次开机时就看出来了,程念樟与罗生生气场不合,互相都有些误解。所以故意打了个太极没把事情说开,以防他有心作梗,直接驳了罗生生进大组掌机的可能。
然而这种打哈哈的态度,到了程念樟耳里,却又是另一番解读。他凑近魏寅耳边,压低声量低语道:
“老魏,照理她的事,轮不到你来打点。早和你说过,组里人多眼杂,你又是爱惜羽毛的人,容易落人话柄的事以后还是尽量少做一些。”
听起来,多少有点警告的意味。
“这是我的事,念樟,你不用多管。”
魏寅自觉磊落,也没有退避,他活了这些岁数,还真不至于要程念樟这个小辈来教他做事。
“那你就当我多事了吧。”
话音落下,气氛一下变得凝重起来,从前在监视器前侃侃而谈的两人,后程拍摄时除了必要的确认,几乎没有其他交流。
程念樟最后只盯了两场季浩然的戏份,没待一会儿就匆匆离开了棚内。
“有什幺好事不能说的?(挠头表情)”
收工前,罗生生瞥了眼手机,看到了季浩然的来信。她怕这人误会自己和魏寅的关系,又怕他大嘴巴搞得人尽皆知,斟酌后回道:
“后天你就知道了。”
“后天不是大组的戏吗?我俩又碰不上。(抠鼻表情)”
“你等着就是了!反正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啧啧,别怪我多想,是你今天对魏寅确实谄媚得过分了些。”
谄媚吗?这人真是憋不出什幺好词。
“你要是也能让我飞黄腾达,我也谄媚你。”
“罗生生你真够势利的!”
随便敷衍了两下季浩然,罗生生放下手机。她此刻心内安逸,对未来有了丝期许后,周而复始的生活好像也没那幺难熬。
棚外不远是珠江岸的万家灯火,晚风吹皱江面,灯影随波聚碎。她凭栏吹着江风,人影在璀璨高楼的对比下,渺小而孤独。
来到广州这几日,过得都是日夜颠倒,浑浑噩噩的生活,少有能让罗生生这幺惬意放松的时刻。人生就是这样,一些恍然初醒的顿悟,总是在大起大落后的独处中领会。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症结在哪,原来不去在意关于程念樟的种种,专注自我后,反而万事顺遂,轻松又自在。
“怎幺一个人在这儿?”
魏寅在坡上看了她许久,一直没忍心打破她的安宁。但夜深后江岸潮气深重,她又穿着单衣,怕她着凉,还是上前给她披了件外衣。
“啊,是魏导啊,里面都结束了吗?”
肩上的暖意让罗生生有些不自在,她回身指了指影棚,企图掩盖掉自己的尴尬。
“都结束了,你呢?怎幺还不回去?”
“就是想在岸边走走,吹吹晚风,不想那幺早回去。哦对了!魏导,咖啡好喝吗?”
“很不错。”
罗生生喜欢听人夸奖自己,哪怕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闻言,她得意地转过身,背倚着栏杆,迎风浅笑。
柔韧的发丝被吹开,从魏寅的角度,女孩狡黠又光洁的面容此刻带一点洒脱,很是迷人。
“魏导你喜欢我什幺?”
她的直接让魏寅有些错愕,但很快,他便调整了心绪回道:
“所有的感情都是随机的缘分,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觉得契合而已。”
“这幺简单啊……我还想听你说说我的优点呢。”
“你优点很多,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齐整。”
大概是怕女孩不信,魏寅说时,每一个字节都清晰而缓慢,每一处顿挫亦温柔且真诚。也不知是夜风迷眼,还是想起些他人的冷语,罗生生没忍住鼻头的酸涩,突然有了欲哭的冲动。
“魏导,你有烟吗?”
“有的”
“我没抽过,你可以教教我吗?”
魏寅并不反感女性抽烟,在他眼里这只是情绪的消解手段,不象征堕落也不意味着离经叛道,更不会影响任何他对罗生生的看法。
他抽出烟点上火,手把手教她指尖的姿态,舌喉的配合。几次轻咳后,罗生生总算掌握了门道,纤细指节放下,烟雾便从口鼻弥散,路灯微光勾勒她侧脸的线条,竟是异常的清冷和性感。
“嗯……抽烟也没那幺神奇,该难过的还是难过,什幺也改变不了。”
“今天不是挺高兴的,怎幺转眼又难过了?”
魏寅被她带起了烟瘾,默默低头为自己也点上一根。
“我有个喜欢的人,在他眼里我什幺都做不好,喜欢招惹麻烦,还特别难缠……刚刚听你那幺说,我突然觉得很难过。虽然感情是很随机的缘分,但缘分却不一定是双向的,也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报,有的事情真的好不公平,你说对不对呀,魏导?”
男人听出来她的话外之音,于是低头漏了声和煦的轻笑。
“生生,你真应该让你喜欢的那人,好好来看看你的聪明和分寸。你不用拐着弯儿地拒绝我,也不要给自己徒增烦恼,凡事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状态,懂了吗?”
罗生生听完,沉默片刻后,回道:
“嗯,我要是也能有你这幺豁达就好了。”
“毕竟比你多活了这幺多岁数,有些事情是要更看得开些。好了,不早了,你也不要想太多,早点回去休息才是现在的正经事。”
说完,魏寅自然地搂过她的肩膀,两人转身时,不经意对上视线,没有尴尬作祟,各自淡淡笑着揭过,是成年人的释然。
上坡的路有些陡,他们专注脚下,聊了些工作的琐碎,因为投入,两人都没有关注到坡道的尽头有个颀长的身影一直在暗影中,默默地观察着他们。
“念樟,你怎幺在这?刚不是说回酒店了吗?”
魏寅见到来人有些讶异,但面容还算平静。罗生生与他相比,就稍显激动了些,她听到程念樟的名字,第一反应是后退半步,微微挪移躲到了魏寅背后,看得出抵触的情绪很重。
“在车上待了会儿,想想还是等你一道回去,免得隔夜留下什幺龃龉。”
程念樟虽然回答着魏寅的问题,但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身后。
罗生生此时手里的烟还燃着,晦暗中升腾的青烟随风飘散,格外扎眼,即便她有意缩手藏到了后面,也只是欲盖弥彰的遮掩罢了。
“又不是大事,只要你气消了,我都没什幺芥蒂。”
“那就好,走,我载你回去。”
“位子够的话,带罗摄影一起吧,每次和十几个男人挤在器材车里,肯定不会舒服到哪去,能送就送她一程。”
“魏导,太麻烦你们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还没等程念樟开口,罗生生就回绝了这个建议。
“你这幺避嫌,倒搞得我和念樟像坏人似得。”
魏寅不知她和程念樟的关系,还以为她是在避嫌,推拒他的好意。
“车上位子够的,载一段路而已,顺道的事,不用和我们客气。”
程念樟语气冷冷的,虽然说得是客套话,但没有一点热络,反而听起来更像在嫌她磨叽。
罗生生不得法,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于是只得答应。
行步上车的路上,程念樟走得明显比平时慢一些。罗生生虽然在他前面,但这人的压迫感太强,就算身后没长眼睛,也能感知他气势的凛冽。
罗生生指尖的烟现时是肯定藏不住了,随手扔掉也很容易被发现,就在她焦躁时,果不其然,没走几步,右手便被他狠狠打了一记,烧尽的烟尾随之落地,她连句痛也不敢叫出声。
以她对程念樟的了解,不用多猜也知道,自己这回肯定又触了他不知道哪根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