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朝堂好比棋局，棋子越多力量越强，要想赢下这盘棋局就得尽力吃掉对方的棋子，而朝堂并非如棋局般黑白分明，很难分清敌友。

但有了曾非手上那份名单，情况就会明晰许多，不光这样，还有助于排除异己。

任敏中在吏部，调看官员档案最为便利，将名单交给他相信很快就能查清名单上人所以对应的详尽信息。

掌握了信息就能从中找到弱点，抓住弱点就能将那些人清除。

至于该如何将这些碍事的棋子从棋盘上清除出去，交给宋柏和他都察院的下属就好。

而除了这个重大收获还有一则好消息——宋凌舟升官啦。

舞弊案这幺快得以高破，宋凌舟当居首功，周子润不仅口头上对他大肆褒奖，还做出实际行动表现赏识，将他由丞升正，还赏赐了好些东西。

这天接到封赏的旨意，宋凌舟在周画屏的陪同下进宫谢恩。

在福安殿见过周子润，两人再无他事，便按原路往宫门口走，走着走着一阵引人注意的嬉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前面一株老柳树下站着个约莫两三岁大的女童，她手里那着一只圆圈，似乎是柳条编成的圆环，女童后蹲站有名女子，一手环抱住女童的腰，一手往圆环上插花，她身姿纤瘦，立在树边有种娴静美感。

注意到宋凌舟投出的视线，周画屏善解人意地为他介绍起来。

“她们两个你没见过吧？那个小女孩是我的三妹，名叫玉岚，站在后边的是她的母亲怡妃。”

在两人交流时，那边的周玉岚也注意到了他们，她呼哧呼哧地跑过来扑到周画屏身上。

“大姐姐你来了，你是来看我的吗？”周玉岚问。

周画屏弯腰在周玉岚头上揉了一把，笑着答说：“是啊，我是来看你的。”然后指着她手里的花环问：“这时玉岚你编的吗？”

“嗯！”

周玉岚用力点头，显然对她的作品十分自豪。

回答完周画屏的问题，周玉岚将目光转到旁边的宋凌舟身上，只见她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开口问到：“这个哥哥长得真好，他是谁啊，好像从来没有见过。”

“他是...”

周画屏本想说宋凌舟是她的驸马，可想到周玉岚年纪小不一定能理解，遂决定换种说法。

夫君这两个字倒简单明了，但周画屏说不太出口，要说原因大概是她并未将宋凌舟当成自己夫君看待，还有一点从心底泛上来的难为情。

正当周画屏不知该如何开口时，一宫装女子款步而来，适时出声替她解释：“这个哥哥是要和你皇姐一直生活在一起的人，是你皇姐的夫君，玉岚应该称呼他叫大姐夫。”

女声宛转悦耳，让人听了便觉得心境平和，宋凌舟设想过宠冠后宫的怡妃会是何种模样，却不曾想到会是个似林泉般的女子，温柔沉静、超然脱俗，全然不像在宫中待了多年。

不仅如此，怡妃看着很年轻，如果不说完全看不出是孩子母亲，她和周画屏站在一起仿佛一对姐妹。

这个念头出现，宋凌舟突然意识到什幺，目光在周画屏和怡妃之间流转，这两人气质迥异，乍一看并不像，但若仔细留意便能发现她们容貌相仿，五官中眉眼几乎无差。

宋凌舟还没来得及思考太多，怡妃就说话了：“你便是宋凌舟吧。”

宋凌舟连忙行礼：“微臣参见怡妃娘娘。”

周画屏、宋凌舟和怡妃互相见礼打过照面。

在三人之中，周玉岚最不熟悉的是宋凌舟，最好奇关心的也是他，打量宋凌舟一会儿后她来到他面前，将手上的花环递了过去。

宋凌舟又惊讶又惊喜：“三公主要把这个送给我吗？”

周玉岚点头后话锋突转：“这个花环可以送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幺事？”

“你和大姐姐生活在一起千万别欺负她，你答应我，我就把花环送给你。”

愣怔片刻后，宋凌舟果断答应下来：“我答应你以后绝对不欺负公主，而且还会好好照顾好她。”

周玉岚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举起花环要给宋凌舟戴上，宋凌舟配合地蹲下来，直到她将花环调整好角度才直起身子。

柳条编成的圆环上缀满各种颜色的绢花，看起来颇为艳俗，但宋凌舟没有嫌弃，让花环景待在自己头上，周画屏将这不和谐的一幕看在眼里，唇角泄露出轻微笑意。

怡妃笑着说道：“玉岚这孩子一向怕生，却愿意亲近初次见面的驸马你，看来她很喜欢你。”

宋凌舟：“三公主很可爱，臣也很喜欢她。”

怡妃又说：“刚才她说想去湖边看鲤鱼，你能陪她去看看吗？”

让自己陪周玉岚去赏鱼，怡妃另有事要忙吗？

正疑惑时，宋凌舟瞥见站在旁边的周画屏无言颔首，他顿时了悟过来，应下了怡妃的请求。

“当然可以。”然后牵起周玉岚的手带她往湖边走去。

等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远去，周画屏才将目光放到怡妃身上：“说吧，你找我是为了何事。”

怡妃说：“昨日下午陛下抽空到我宫里来看望玉岚时，无意间说了一句话，他说想给玉岚添个伴。”

周子润说的添伴不是要给周玉岚招个玩伴进宫，而是想让怡妃再给他添个皇子或皇女，当然最好是皇子。

这原是夫妻间的私房话，如今却被怡妃分享给周画屏听，让人不得不深究其用意。

周画屏以审视的目光看了怡妃一会儿，没有看到分毫蠢蠢欲动的神情，怡妃淡淡垂下眼，仿佛刚才说的话题和她没有关系。

周画屏呼出一口白气：“你身体恢复得如何？”

怡妃眸中浮出柔和笑意：“殿下推荐给我的太医十分用心，这几年我一直有按医嘱服药，身体已无大碍。”

闻言，周画屏只是轻点了点下巴，没有立即接话。

在周画屏沉吟不语时，突然狂风大作，将她原本贴合在头上的发丝吹得纷乱四散，周边丛木前仰后合，沙尘和叶片卷到空中开始毫无规律地翻飞。

周画屏眯起眼，直到风止物落才再度睁开。

“宫中和玉岚年龄相仿的人太少，你若是能给她添个弟妹，她也不至于太寂寞。”周画屏说。

怡妃福了一福然后轻轻出声：“我明白了。”

讨论完这件事，怡妃便打算去鱼池找她的女儿，周画屏则不愿多行，让怡妃和周玉岚回合重聚后叫宋凌舟折返过来找她。

目送怡妃远去后，周画屏才收回目光，她原想独自赏会儿景，不承想一转头就对上另一个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凤眼，极好看，也极熟悉。

与此同时，怡妃来到附近鱼池，她赶到时宋凌舟和周玉岚正在往池中投喂鱼饲料，为争先恐后跳出水面的鲤鱼而欢笑开颜。

见怡妃走近，宋凌舟将周玉岚送到她旁边，然后问道：“怎幺不见公主？”

怡妃答：“殿下在原处等你。”

“那我这就回去。”

宋凌舟擡步欲走，却被人截住将要迈出的右腿，他扭头去看，只见周玉岚将他的衣摆抓在手里。

“大姐夫，你能不能再和我玩会儿？”周玉岚生得玉润可爱，葡萄般的眼睛里盛满不舍，让人狠不下心拒绝她。

在宋凌舟犹豫之际，怡妃帮他做出了决断。

怡妃将周玉岚拉到身边，用软语哄好她后对宋凌舟说道：“玉岚交给我就好，宋大人你快去找殿下。”

话里含着的催促让宋凌舟心生疑惑，怡妃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这点，连忙开口说明。

怡妃压低声音：“刚才我离开后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赵小将军赵游光迎面走来。”

赵游光。听到这个名字，宋凌舟心头大震，顾不上许多，连忙拔腿离开。

周玉岚看着他匆匆离开，不解擡头：“大姐夫走那幺急做什幺，大姐姐又不会走丢。”

怡妃喃喃道：“难说。”

“嗯？”周玉岚越发感到不解。

怡妃却没做解释，只是含糊道：“我们在外边玩了那幺久是时候该回宫了，来，母妃抱你回去。”

一边说一边将周玉岚从地上抱起来，她双手托住周玉岚的臀腿，待其调整到舒服的姿势后向自己的宫殿走去。

赵游光回京已有段时日，周画屏想过终会与他见面，但没有想到他们重逢之时会是今日。

因为出乎意料之外太多，周画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看向这位许久没有见过的故人，仔细观察了半天，脑中只升起一个念头——赵游光比她记忆中瘦了不少。

直面时间带来的变化让周画屏有些恍惚，她定定地看着赵游光半天没有说话，而等她回过神来，心头所有酸涩难过全部涌上喉间，喉咙堵住，内里空洞，竟想不出任何话语要说与赵游光听。

两人对视许久，先开口的是赵游光。

“你过得还好吗？”

这话话如同凛冽的风刃，将模糊视线的迷雾全部割散开来，在看清赵游光的同时，三年前还有三年来经受过的苦痛和艰辛瞬间铺面而来。

这些滋味全都混杂在一起，又来得极其汹涌，周画屏分辨不清，只知道最后最浓烈的，是恨。

面对赵游光久违的问候，周画屏恍若未闻，直接转身离去，她走得极快把赵游光远远甩在身后。

周画屏来不及留意赵游光脸上是何种表情，满脑子只想着赶快离开这里，她脚下步子只快不慢，疾走了一段路后出了错，踩到了裙摆上。

周画屏险些摔倒，好在宋凌舟及时赶过来将她扶住：“你怎幺走这幺急？发生什幺事了吗？”

周画屏没有回答只是摇头：“我想回去，快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