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撬墙角(下)

酒阑人散,董姝桐从洗手间补完妆出来,就迎面碰见了顶着一头凌乱黄毛的程矫。

“欸,你咋还在这儿?龚晟彬和李晨星那家伙早勾肩搭背地下楼去了。”

她不徐不疾地擦干手,把揉成一团的纸巾投进垃圾桶:“嗯,他们要继续谈合作上的事儿,我想早点回去休息,所以商量着提前分开了。”

以前龚晟彬虽然是个靠家里吃饭的小开,但现在好歹也开始接手自家公司的一些事务。他跟董姝桐提过一嘴,只要把这次的项目搞好,未来的路就会顺畅许多。上帝为他提供了应有的机遇,让他能借程矫搭进这个圈子,接触顶层的资源。

之后的事,便都要靠自己努力争取。

程矫今晚没少喝,看上去有些似懂非懂,蓬松得像小狗的头发左摇右晃:“噢......那你一会儿怎幺回家啊?”

“打车啊。”她言简意赅,语气和巷子口那些爱逗小朋友玩的老人们如出一辙。

“大晚上的,姑娘独自打车不安全吧。”他嘴里嘟嘟囔囔的,还打了个酒嗝,“要不喊梁以诚送你吧。”

“他不是也喝了酒?”

“嗐。”程矫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这儿谁敢灌他酒?梁以诚全程划水,就象征性地喝了那一杯,不够撒尿用的。”

“......”这骚话真是信手拈来。

董姝桐站在原地莫名生出几分踌躇,不知是该拒绝还是欣然接受,更不清楚自己为什幺犹豫。

人与人之间的那道防线,又应放在何处?

“怎幺傻站在这儿?”思忖之际,梁以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下意识转身,险些一头扑进他温热的怀里。

梁以诚偷偷盯了她一晚上,在脑子里把很多事都过了一遍,躁得坐立不安。然而现在人就站在眼前,他反倒开始装若无其事了。

程矫一见他,就摇着尾巴凑过去:“你顺路把美女姐姐送回去呗,嘿嘿,好好送,好好送啊。”

他撇开头,无奈支撑着已然酒劲上头的好友,目光落在董姝桐脸上,无声询问。

董姝桐的内心局促,垂着眼睑:“你不方便的话——”

“客气了。”他笑,“挺方便的。”

突兀的沉默流转在空气中,半晌后,董姝桐耳根莫名发烫,同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对方擦过她的肩:“稍等,我先安排人把程矫带走。”

“嗯。”

......

梁以诚执行力很强,十分钟后,董姝桐就已经系好安全带,坐在了他银灰色的保时捷918上,看城市灯火阑珊的夜景缓缓倒退。

或许是因为今夜两人都沾了点酒,又或许是夜幕独特的氛围,总之比起前一回,这会儿他们的状态都很放松。

“今天,不好意思。”她望着窗外,头也没回。

梁以诚抽空瞥她一眼:“为什幺道歉?”

董姝桐嘴唇张阖,手指攥紧衣裙:“我没有故意和你装不认识,但当时那个情况,的确有些猝不及防,我只能选一个让大家都不会尴尬的方式。”

她站在龚晟彬旁边,以女伴身份出场时,简直是他见过最温驯的小动物。她深谙规则,红尘再如何喧嚣,也与之无关。尽管她的出现惊艳了所有人,可他仍觉得,董姝桐不该是这样的。

“我理解,当时我也很惊讶。”

其实她没话找话的能力真的很蹩脚,好在梁以诚并未拆穿。

“你没生气就好。”

董姝桐自顾说着,浑然未察自己周身馨馥的香水味有多勾人,更察觉不到驾驶座上男人胸前起伏的幅度骤然变大几分,散漫的眼神凝成浓郁的墨色,一场不为人知的大雨即将倾倒。

趁思绪飘远前,梁以诚问:“还是万柳?”

“对。”她转过头来,“又麻烦你了。”

“小事儿。”

然而他现在远没有听上去那幺轻松。

随着她回首弥漫而来的香气,在逼仄空间里那样强烈。忍冬与雪松的前后调交错,悄然弥漫,却有迹可循。

一如他绷紧的下颌与肌肉,以及微微升温的贪婪与占有欲。

在仲夏末,一个年轻人的幻想会变成爱的念头。①

......

车子驶入隧道,响起阵阵回音。

平复心情的梁以诚试图打破沉默:“刚忘了问,他怎幺没和你一块儿走?”

虽未指名道姓,但彼此心知肚明。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解决,我也有自己的去处。”董姝桐垂头把玩着指间的戒指,语气平静,“再说,难道情侣就一定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吗?

他笑意未减:“我没那个意思......毕竟还没谈过,这方面的事儿我不太了解。”

听到这话,董姝桐瞬间来了几分兴趣,调侃道:“不应该啊,我要有你这条件,估计全校的女生都得被我撩过一遍,更遑论母胎单身。”

“让你看笑话了。”梁以诚单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摩挲着早已红透的耳垂,“家里管得严,我妈从小告诫我男女有别,遇见的姑娘全当妹妹照顾。再者,初高中的年纪,恋爱不是首要任务,没意思,也影响别人。等我去国外上大学,光适应环境和专注学业都够呛,留学生一个比一个卷,我既遇不到有感觉的,又没心思谈,索性单身到现在。”

这番话哪怕换个人来讲,董姝桐都会嗤之以鼻。可眼前人是梁以诚,她便不得不信了个八九成。

“你呢?”

没等她接话,梁以诚又直白地重复了一遍:“礼尚往来,我是否有幸听听董小姐的情史?”

被他奇怪的称呼逗笑,董姝桐瘦削的肩颤了颤:“我就谈过一任。”

“龚晟彬?”

“嗯。”

梁以诚静默一瞬,喉结如同乌云里的闷雷般滚了几遭,眼底笑意消散大半,最终扯着唇角答:“那他还挺荣幸的。”

往后所剩无几的车程内,梁以诚都没有再主动开口,微醺的董姝桐亦沉默着,任困意攀上眼皮。

一股没由来的恼火连同背道而驰的妄念,像疯长的藤蔓,爬满他紊乱不堪的思绪。

车子顺利驶入万柳书院,停在同样的位置上。梁以诚没有第一时间解锁车门,而是飞快舔了下干涸的唇瓣。

正当董姝桐解开安全带,准备道谢之际,他就宛若一只草原内蹲守猎物的野兽,倏地凑到她面前。

交缠的气息一进一退,跟随董姝桐因近在咫尺的距离而悸动的心跳声落入耳畔。

下一刻,他拿出口袋里随身携带的,被体温焐热的口红:“那天送你去Q大,掉在我车上的。”

“啊,谢谢你,我找了它很久。”

“客气。”梁以诚穿着一身黑衣,斜靠在驾驶座上,反手将二维码露在她眼前:“能不能加个微信?”

挑眉,董姝桐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企图拉开社交距离,嘴上却在跑火车:“我离过婚,家里养着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在准备高考。我还偷偷养了好几个男人,我怕加了你,他们会打起来。”

“放心,我一定和你的——男宠,还有孩子和平共处。”他贼心不死。

“?”董姝桐擡起眼直视他,“这幺不值钱?”

“是啊。”梁以诚笑得意味深长,“我都准备为爱当小三了。”

她只当对方是在开玩笑:“油嘴滑舌。”

“转移话题。”

“幼稚。”

“反弹。”

“......”

行吧,拿她没辙。

......

铁军还在家里,所以梁以诚送董姝桐完后,并未返回自己的公寓。

家里长辈休息得早,一般这个点唯有姐弟俩会在房间以外的地方活动。

“咔”的一声,冰箱的磁吸分离,梁以诚轻吐浊气,随手捞出两罐啤酒往楼上走。

梁芷依脸上敷着面膜,怀里揣着平板,看样子是下来煮宵夜的。俩人在楼梯打了个照面,发现他手里的酒,她还询问他是否心情不佳。

姐弟偶尔也会谈心,很多东西不加隐瞒。梁以诚本想问她点事儿,话到嘴边又突然作罢。

月色皎洁,蝉声无休止,燃烧了一整晚的耐心,纵然有空调的冷风吹打,梁以诚依旧懒怠地躺在阳台的椅上,一动不动。

啤酒入喉,他开始痛定思痛。

无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对董姝桐有感觉,也确实会对她起反应。只要对方给个微不足道的饵,他就会屁颠屁颠地主动上钩。

这是梁以诚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头一次对某个姑娘动心。

结果居然是别人的女朋友。

她太过迷人,举手投足间,其魅力让人无法忽视。

今晚他看着两人互动,脑里8D双声道循环着他们曾经的对话,以及程矫透露的“小道消息”,一个离经叛道的想法就此萌生。

梁以诚自认家教良好,打小没做过几件坏事。

然而现在,他决定为了这份心动,去做个“坏人”。

非她不可吗?非她不可。

我会因为插足这段感情,因为从他人手中抢走你而变得罪无可赦。

那又如何?

我深知,要想和一个人制造羁绊,就要承受掉眼泪的风险。②

至少我不会遗憾的成为你人生中的看客或局外人。

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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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原句出自《草坪的复仇》:“在春天,一个年轻人的幻想会变成爱的念头。”

②出自《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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