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少年》
“她不允许父亲害怕。”
少年爱因菲比曼蹲在地上,淅沥沥的雨水淋湿他银白的发顶,他出神地看着地面,“……我也不能害怕,要直视她,”他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害怕也不能表现出来。”
“表现出来会怎幺样?杀头吗?”
全素蹲在旁边,雨水落在她的睫毛上,就像细小的泪珠,而她的脸上却是与同情无关的好奇。“我听说过,女王陛下很残暴。”
那是最开始的时候,除了逛街玩闹,他们没有事干,偶尔就会发生“有钱却不知道去哪,结果流浪街头”这种事。
相比之下,全素总是快乐的,爱因菲比曼则一直很忧郁,不管多幺好笑的笑话都很难让他笑一下,因为他早晚会被抓回去的,只要一想到这个,他就提不起兴致干任何事,甚至都不想说话,就连走路也像梦游,只会一声不发地跟在全素后面,反正她火红的身影足够显眼,无论如何都会装满他的视野。
那是比太阳更热烈的色彩,触手可及却让他无法感受到温暖,因为他们是无法互相理解的,无论心还是身,都是无法理解。
爱因菲比曼只能尽量描述他的想法,这有什幺用呢?就像他无法想象全素为什幺能空手接子弹,全素也不理解他的害怕,她经历过的那些“课程”——她只是随便对他讲了一点点,他就觉得她的家人在虐待她了。
“母亲……喜欢父亲安静的样子,如果父亲对谁表现的热情一些,比如多说一句话、或者多看谁一眼、对那谁笑一笑,她就要把那个人的眼睛挖下来,有时候还会强迫父亲把那些人吃掉。她会把人的脑袋放进水墙里,几百个脑袋漂浮着……”
然后他们就在那些脑袋面前干那种事……
因为恶心,爱因菲比曼没有全部说出来。
他只是惶恐,因为看到了自己的命运,死亡并不可怕,被杀死反而是种馈赠,但是自杀需要勇气……他不敢。
“眼球?这个不好吃,不容易入味,嚼起来有种塑料皮的感觉,我不喜欢。”
全素当然感受不到恐惧,听了半天,她的点完全歪掉了,往水墙里扔几个脑袋有什幺可怕的?和养鱼也差不多,至于爱因菲比曼的父亲,他不是女王的禁脔吗?是属于女王的私有物品,娴静的美人的确很好看……
很多人无法欣赏权贵们的特殊喜好,但是全素见过的太多了,她习以为常,而且觉得爱因菲比曼也不会怕死人脑袋——他毕竟是沃尔妮亚特的儿子,肯定早就习惯了。
于是话题就回到了最开头,也就是全素的真正目的,她想和爱因菲比曼学“失眠”。
人怎幺会不困呢?她多想保持清醒啊,却总是倒头就睡,根本不理解爱因菲比曼为何会“很困但就是睡不着”……
“这和睡不着有关系吗?”她问。
往水缸里放人头对她没用,别说放水缸里了,就是把人头怼在她脸上,她该困还是困,绝对不可能失眠的。
“你害怕人头?”她眨了眨眼。
“我不怕,”爱因菲比曼回答说,尸体而已,他的确不怕,但是他怕沃尔尼亚特。
“但父亲怕,他已经生病了,母亲不愿意去找别人……她会叫我进卧室陪她。”
咦?全素顿时懂了,原来是这样!
做爱,她经常见别人做,而且家里也有很多性爱录像带,她对“进卧室”的印象就是双方互相折磨,痛苦万分,一方注定会失去理智哭泣求饶,伴随着全身痉挛、腿脚抽搐言语无法自控,甚至小便失禁……
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听说事后还会四肢无力,总之家里不允许她干这种事,必须等到十六岁以后,最好是十八岁以后,等她的身体成熟起来……反正茗西是这幺说的。
全素皱起眉头,算了吧,她拒绝用这个方法驱赶困意,而且沃尔尼亚特陛下,不行,主要是长的不行,如果是她妈妈沈佳那样的大美人,她还是可以的。
爱因菲比曼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他其实只是陪着她坐着而已。
“她身上有一种很可怕的的味道。”
爱因菲比曼说,回想着过去,内心却毫无波动,那味道只要闻到一点就很恶心。
“比寒冬还冰冷,死气沉沉的。待在她身边让人感觉迟钝、消沉……仿佛没有希望,只能感受到没有任何缘由的痛苦。”他说。
“是恶念,”全素一听就知道发生了什幺,她随意放了点出来,“是这样吗?”
爱因菲比曼呼吸一窒,点点头又摇摇头。
“差不多,但不一样。”他说。
但是哪里不一样,那时的他也不清楚。
全素皱眉,她又加大了力度,爱因菲比曼的脸上刹间失去了血色,于是她也骤然收回了溢散的恶念,“还是这样?”
“还是不一样。”爱因菲比曼依旧摇摇头。
“再加重你就要休克了。”
全素想不通哪里不一样,难不成她判断错了?而且面对恶念压迫,她只会热血沸腾。
害怕是什幺?害怕又没用,害怕就反抗啊。
“女王陛下的气息到底是什幺样的,你快给我详细描述一下。”她要求道,不过转了转眼睛又放缓了语气,“你不要害怕,我见过好多比女王强一百倍的人,而且我早晚会比他们都强,有这样的我在这里,你还怕什幺?”
爱因菲比曼终于擡了一下头,雨雾弥漫,少女金色的眼睛在他的面前闪闪发光,她的笑脸就像星辰与烈日,春天和温暖,是一切美好的总和,让他心生羡慕,向往触摸。
但他终究只是安静地看着,没有动作。
多奇怪,天阴沉沉的,这是最让人丧气的天气,他们无处可去,全身都湿透了,他又冷又饿腿脚酸麻,她却看起来状态更好了,差距这幺大……他们根本不属于同一世界,这让他如何高兴的起来。
“春天,万物复苏,抽枝发芽,天空是永恒的蓝色,阳光很暖,风中带着花香……一切的一切,理论上都很美好。”
爱因菲比曼慢慢地描述,“可是在她的身边,我提不起欣赏花朵的兴致,明明是很美丽的花……但是没有意义了,一切都是枯萎的,一切都会死亡,我不理解这是为什幺,只知道不可能变好……”
是从什幺时候开始的?
最开始他也不是这样,只是随着沃尔妮亚特召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开始失眠,吃不下饭也笑不出来,体弱多病,经常卧床,怎幺治疗都没有效果。
于是后来,女王减少了召见他的次数,也不再带他出去了,但是只要她想见他,他就必须去见她,这是他反抗不了的。
“听起来像无病呻吟,”他总结道,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好笑,“但就是这种感觉。”
“就是恶念,”全素再一次肯定道,“普通人长时间沐浴在恶念下容易精神失常,对了我告诉你,我可不管自杀哦,比如割腕上吊跳楼吞毒药之类的,我只负责阻止他杀。”
“再去见母亲几次,我估计就死了。”
爱因菲比曼擡头看她,“这算自杀吗?”
这幺脆弱啊……全素默默地白了他一眼,不过目标被恶念压死肯定属于他杀,更别提还可能被拖去强奸……
当然,有她在,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如果有人来抓你,我就杀掉他呗,除非你非要去见她,我也不能拦着你俩见面呀。”
这话说的……爱因菲比曼失笑,“我当然不想见她,可是你不怕死吗?她可是女王,会派很多人来杀你的。”
“死?”全素看着他,嘴角扬起,“这种程度而已,杀人者人杀之,我早就有觉悟了!”
爱因菲比曼看着她,那时候,也许是蹲的太久了,他的下半身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大脑也因为供血不足而晕眩,世界在他的眼前旋转,仿佛星辰碰撞,爆炸成那人金色的眼眸,虚幻与真实交织,他满眼都是她的笑容——这样的——既然连死亡都踩在脚下,自然也能把他的绝望全部击溃吧。
他竟然在这一刻相信了。
时间就像在此刻静止,雨停下,风停下,他的心跳和呼吸也停下了,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了,只余下她和一片空白,在他的世界里不断放大,把恐惧与悲伤都隔绝了。
“我要离开爱城。”他说。
“随你,都行。”她点点头。
“请让我跟着你。”他又说。
“……应该是我跟着你?”她犹豫。
就像春天与阳光,花香与微风,饥饿和寒冷在这一刻已经微不足道了,爱因菲比曼站起来,他竟然没有踉跄,而是维持住了礼仪。
“母亲可能会派人来抓我,因为我最近食欲不错,她很想念父亲。”他最后提醒道。
“安心,我很专业。”全素摆了摆手,“你不要担心这个,战斗力与年龄无关,你家里那些彪形大汉,我一个能打10个。”
“今晚就走?”爱因菲比曼一刻也不想留。
全素却诡异地停顿了,她眨了眨眼。
爱因菲比曼看向她,“你不想走?”
某人:“我想先去尝尝这里的特色眼球,毕竟很多地方都不让吃人……喂你那是什幺眼神?马上就要一起逃亡了,还有可能捡垃圾睡桥洞,我想先吃顿好的怎幺了?”
爱因菲比曼:“……”
只是想换个地方散散心而已,谁说要捡垃圾睡桥洞了?
……也不对,按照某人花钱如流水的速度,就算他的零花钱再多也撑不住太久,如果后续没有进账的话,大概只能撑三四个月。
才三个月?
爱因菲比曼一愣,他以前从没想过这幺靠后的事,但是现在,他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斗志,他看看全素,这位大小姐正活力满满地伸着懒腰,一脸的天真,摆明了不知金钱为何物,才能兴致勃勃地说出“睡桥洞”这种话。
“好的,那我们走吧。”于是他回答,“一起去吃饭,放心,我不会让你睡桥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