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善终的指腹还在往我无名指的缝隙中摩挲。
动作和他的语气一样轻慢,又透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
“放心,我不会让你做出格的事情,去给纪随流找点事情做就可以。”
“你要回到祁家了,以后见到纪随流的机会有很多。”
“上床也行,吵架也罢,能说动他跟你浪迹天涯最好,只要他别再一门心思泡在凝赫的项目中跟我争权夺利。”
我僵冷面孔将他的手拨开:“你高估我了。”
后者继续厚着脸皮的凑上来:“我说了,他很喜欢你。”
盘山公路要拐的弯实在很多,每个转角处设立更为鲜明刺目的灯光,重复提醒人们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放慢车速,小心驾驶。
在这一瞬瞬的灯光中,杨善终纤长的睫羽如漆黑蝶翅般缓慢扇动,我有时甚至怀疑他的睫毛如此繁密,是不是为了掩盖那双野心勃勃、显山露水的眼睛。
“纪随流傲慢、冰冷、高高在上,有朝一日情动,低声下气的恋爱脑样子应该很有意思吧。”杨善终低语蛊惑,尾音犹自喟叹,未尽之意使我呼吸一颤。
“接近他,听他亲口说出爱你,去看看他愿意为你做到哪一步。”
这不似威胁的威胁,在心头搔痒处蓄意打着转。
说不心动是假的。
纪随流在我面前优越这幺些,看到他视我为无物的冷淡就十分讨厌。
假设他真的喜欢我,伏低做小的样子一定有趣极了。
只是我到底在红尘坑洼处翻滚过一个来回,见识过阴谋心机、人情冷暖,不再是当初没头没脑容易上钩的祁愿。
杨善终帮我,是为了什幺。
我没有底牌,前途未知,如今身份倒置,他才是炙手可热的纪家大少爷。
黑暗里,我拿眼觑向他身处的方向,话语迟疑而试探:“可是,我要同祁岁知抗衡,不应该全力支持纪随流吗,我为什幺要帮你给他添麻烦呢?”
“因为我并不是全无胜算,”
杨善终笑了笑,“你经历过这些事情,应该不会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了吧?你帮我,我赢了,也可以替你制衡祁岁知,我输了,反正这只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你继续和他假戏真做下去也不是不行。”
“你如何保证不会反水咬我一口,以及,我怎幺知道你会不会真的帮我?”
“祁愿,我会不会反水,能不能帮你,这些你以后都会知道。”
果然,杨善终是无比谨慎的人。
对我抛出诱惑的鱼饵,没有好处,没有保证,全凭愿者上钩。
可他切切实实拿住了我的弱点。
为了真相,为了父亲,我终究要与祁岁知周旋下去。
不管是他们其中的谁,当利益真切存在的时候,仇敌也可以成为朋友。
先去试探一下纪随流的情感,再考虑往后的路该怎幺走。
这也许是我为自己增加筹码的一个机会。
我心生出犹豫的期待,又不想把话说得太死,与杨善终之间彻底失去合作的可能,便模棱两可抛出句话来: “期限呢?难不成我要帮你绊住他一辈子?”
“除了浮光岛,凝赫最近在城东有一块新开发的地皮,父亲还没有通知让谁来接手,你缠他到这个项目尘埃落定就可以。”
“我要向父亲证明我有比纪随流更出众的实力。”
逆来顺受的杨善终,温恭谦让的杨善终,胸有成竹的杨善终……我发觉这个人的面孔实在很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样的性格才能和祁岁知狗咬狗。
他大概以为我答应了他,径直抒发起满怀的野心抱负来。
我偏偏讨厌下等人在我面前擡起头颅的样子:“真不知道祁岁知是不是瞎了眼,把你留在身边,却不知有一天你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把他卖的彻彻底底。”
“大家都为利益心照不宣而已,你哥哥也未必相信我。”
他被我刺了一句,语气冷沉下来,淡淡答道。
我不耐烦听杨善终继续絮叨理想,电光火石间眼珠一侧起了捉弄的心思。
“你说纪随流很喜欢我,那你呢?你不喜欢我吗?”
“什幺?”
“你、不、喜、欢、我、吗?”
杨善终像是突然变得不聪明了,先是迟钝反问了一句,继而吃力理清我一字一顿的语义,哑巴一样沉默下来,不复诉说自己宏伟蓝图时的兴致高涨。
我们没有再说话,又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
两侧的灯火渐渐彻亮通明,盘山公路也变得开阔。
记忆中的景物林立相差无几在各处,偶尔可以看到覆盖其上未曾融化的冰壳折射出晶钻般的光,我意识到离半山腰的目的地很近了。
“我没有喜欢一个人的闲心,我的人生还有很多事做不完。”
杨善终在挡板缓缓落下时静静开口。
他的眼睛映进经由车窗吸收而略微稀薄的光线,照亮管中窥豹的一片区域,然而仅仅那一小片区域,似乎藏着无穷的情绪。
迈巴赫前方,卷花欧式大门在望不到边际的夜幕下是经年不改的庄严持重。
保安把门打开,司机驾驶车辆如无声的游鱼般滑入。
天使喷泉塑像,诸神晚宴浮雕,修剪精致的植观圆坛,名贵花草藤蔓缠绕的园景装饰……所有我欣赏、触碰、把玩了23年的熟悉景象,即使身处严冬寒月,依然郁郁葱葱、繁简有致,充满无限的蓬勃生命力。
不远处主路的纯白大理石阶梯上,祁岁知身穿山羊绒斗篷大衣,如同手握权力多年、养尊处优的年轻神祗。
道旁高杆路灯明澄的光线四散逃逸,在空气中形成神圣缥缈的浅金雾气,浸透他秀美天成的五官,唇畔莞尔,神色松惬。
仿佛我只是厌倦了拘束,出门旅游散心,如今懂事收心,重返为我遮风挡雨的家园。
持续运作的空调将车内车外分割成温度相反的两个世界。
杨善终一头下车,绕到另一头体贴十足的替我打开车门,手臂半举挡在我头顶的车框边缘,细心服侍我一如无权无势的往昔。
冬夜凌晨,空气中的寒冷因子贴紧裸露在外的脸颊不肯离去,我顺从如不知世的羔羊,被杨善终牵着左手一步一步走向祁岁知的方向。
当我和祁岁知的间隔距离不超过半臂。
他朝我习以为常的展开双手,动作镌刻进灵魂和骨血之中,过去的23年我会顺势扑入他散发着雨后柏木香气的怀抱,再欢欢喜喜叫一声哥哥。
我兀自站定不肯再向前半寸。
半臂的距离,于两个人而言,有时只需要一方主动一步。
有时却如隔天堑。
祁岁知捉摸不透的眼神一斜,杨善终从善如流放开握着我的手,对他温然道:“既然人已带到,那我先走了。”
“辛苦你了,阿善。”
他叫他阿善,语气不自知的熟稔。
我想到在迈巴赫上发生的事情,心头忍不住染上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眼光毒辣的祁岁知也会有翻船的一天吗?
把一条野心勃勃的恶狼引为亲近之人,不怕有一天被狠狠反咬一口。
待杨善终远去。
我与祁岁知仍于台阶上对立,暗暗较着不自觉的劲。
袖子里的手指用力攥紧皮包提柄,我挺直背脊昂起头颅与他两眼相视。
是最熟悉,又最陌生。
良久,久到血管中流动奔腾的血液即将凝固。
祁岁知叹了口气,率先擡起脚步:“愿愿,回家吧。”
作者的话:反反复复改了好几遍_(´ཀL`」 ∠)不擅长写勾心斗角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