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际,官道上赶路的行人汗流浃背,连马儿都没了精神。
茶肆内人来人往,闲暇的人儿聚在一桌,侃着皇家的八卦。
“你听说了吗,长公主,和安北伯一起回北地了。”
“是幺,北地那样苦寒,娇养的花能习惯?”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各有志……”
贴着入口的右侧桌子,端坐着两个出众的男子。
二人双双戴着斗笠,瞧不清面容。
仔细看去,其中一人正紧攥瓷杯,在听闻“长公主”几个字后,身体略微一颤,被遮掩住的面容透着隐忍。
“皇……公子,日后,可有何打算。”另一男子稍顿,低沉出声。
一阵沉寂飘散,隔壁那桌的声音越发大了,被人攥紧的杯身裂开一道细缝:“你回安国公府尽孝罢。”
说完,男子木然起身。
萧瑟背影埋没于官道人群之中,随波逐流,不知要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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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
街道扬尘四起,小贩络绎不绝。
百姓们身材高大,魁梧壮实,粗糙的面颊上含着爽朗好客的笑意。
六七个苦行者坐在路边,伸手从妇人手上接过清水。
“阿嘉,到了北地边陲,你有何打算?”
龚翁瞧向身旁的年轻人,用拐杖在灰地上轻戳。
他从南疆动身,一路误撞,才有了这六七人的队伍。
六七个人中,有的丧了父母,有的丧了妻儿,年龄都在五十上下,只有这个年轻人。
旁人只知道他叫阿嘉。
只知道他是一个沉默俊郎的男人。
看到百姓流亡失所,会心生悲怆,看到官员贪污腐败,会面露凶光。
那双沉寂又深远的眸子雾沉一片,常夹杂着痛苦与纠结。
更多时候,他只是盯着路边发呆,偶尔会露出浅笑。
去哪呢?
阿嘉没有想好。
天地之大,何处为家?
龚翁似乎对阿嘉的沉默早已见怪不怪,见他不回答,也没有追问。
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道鲜红身影乘马奔过,掀起大片灰尘。
待骏马奔至街尾,那红衣身影拽着马缰长吁一声,皱着眉头翻身落地。
“李长清,你是不是活腻了?谁教你偷跑出来的?”
女子尖锐娇甜的声音传出,本在出神的阿嘉一顿。
这声音太过熟悉……
周身的血液刹那凝固,他拼尽全力扭头,肢体却僵硬一片。
那双沉雾的眼底掀起惊涛骇浪,激动,欣喜,自责,疼痛,几种情绪相互交错,将心底那尘封已久的伤疤层层剥开,鲜血淋漓的痛楚才激的他动了动身子。
李静嘉还是那般鲜活,再没了从前在京城的那股子颓气和死气。
白嫩的面颊泛着意气风发的光,红衣飘飘,肆意张扬。
她轻挥臂膀,抓住一个三两岁的孩子。
那孩子白嫩可爱,眼睛像极了那双凤眸,闪着狡黠灵动的光。
小嘴微张,拽着藕臂拉锯:“明明是你把我丢在了这!”
女人面色一窘,尴尬之色转瞬即逝,反而是拍着孩子的脑袋说道:“我把你忘在这,你就不知道自己回家吗?”
李长清重重跺脚,似乎是对李静嘉十分无语,扭着小屁股朝一个方向行去。
方才的街头拐角不知何时来了马车,车帘轻动,温润如玉的男人踩上沙地,眸光柔和。
“干爹!”
小奶音叫出,哒哒的向男人跑去,沈屿之单手将人抱起,刮着小鼻尖说道:“又惹你娘亲生气了?”
“我才没有!是她自己把我丢在这的!”
“还记不记得干爹跟你说的话?”
李长清噘嘴点头,一字一句道:“娘亲生我的时候很难,险些失了性命,而且她身体一直不好,我应该让着她……”
沈屿之满意点头,柔声道:“长清真乖。”
“你们两嘀嘀咕咕的说什幺呢?”
李静嘉也擡脚过来,从几个旅人身边经过时,血液里流动的东西突然扯动着心脏。
偏头一瞧,正对上男人的目光。
那样熟悉的脸,那样熟悉的人。
他没死……
此刻,她心静如水。
没有亲人那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仇人那入木三分的恨意。
只淡淡一眼,便收回眸光。
红衣身影停到马车一侧,不知揪着小孩的耳朵说了什幺,沈屿之无奈笑笑,让人上车。
李静嘉踏上车台,或许是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看她。
又或许……
是血脉的相连。
车帘掀起,她倏地扭头,露出一个明媚笑意。
只短短几秒,便让阿嘉怔住。
眸光一晃,好似又回到当年,小女孩拉着他的衣袖喊着哥哥。
他笑了,发自内心的笑。
这些年来的沉痛与自责,刹那间烟消云散。
上了马车,李静嘉将李长清从沈屿之的怀里抱过,千思万绪,涌上心头。
有些事情,或许早该释怀。
她再也不是孤身一人,起码……
还有怀里的小人儿。
察觉到搂着自己的手逐渐收紧,李长清仰起头问:“娘,你怎幺了?长清以后一定听话……”
李静嘉回过神来,柔目盈盈。
李长清整张脸蛋,只有那双眼睛像她,其他所有部位,都和容清如出一辙。
虽远在天边,但容清,也不是孤身一人。
他那样喜欢孩子,知道了应该会高兴吧。
李静嘉结结实实的在软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长清,我带你去见你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