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笋烧肉

我初上小学时,班里的同学都是独生子女,只有我有哥哥,后来念了中学,班上的女同学有许多家里添了弟弟,我哥放假时来学校接我,她们都羡慕我,说是想把弟弟换成哥哥。

可我知道就算有魔法能把弟弟换成哥哥,也再不能变出一个吴优出来。

我哥出国还没到一年就跟张茜分手了,他毕业后也没有回来,而是留在了日本工作。

我念了中学,不像从前那幺爱吃零食了,却还是没有瘦下来,胖没能让我烦恼,但是胸会。我发育得太快,中二时就不得不穿成人的内衣了,校服再宽也藏不住我的胸,而且我先班里大部分女生一步先来了例假,体育课是我最讨厌的一节课。

有人看我,会让我不安,我只跟女生玩,很少跟男同学说话。

我的成绩依然是不上不下的,稳稳保持在正中间的位置,我爸妈每次看我的成绩单都会夸我,他们总说健康快乐就好,只要不考倒数第一就是进步。

我的青春期已经来了,只是我自己沉浸在自己发面馒头一样的乳房带来的尴尬中,尚没有意识到。

我哥研究生毕业回来的那天我因为来例假没有去机场接他,他给我带了不少好吃的,衣服鞋子也有,但是我都穿不上,因为胸塞不下。

我小时候没少磨我哥让他用自己的零花钱给我买娃娃,可我很少哭闹,他把他特意漂洋过海带回来的东西展示在我面前时,我看了一眼尺码,头一次在我哥面前撒了泼。

我的身体成了我十几年来最恐惧也最羞耻的东西,我哥离开我太久,不知道我的变化,如果在平常,我或许会体谅他,可因为经血翻涌,我竟然崩溃了。

家里人越是哄我,我的眼泪就越是汹涌,我哭着问我妈:“为什幺不能让我做哥哥?”如果我是哥哥,就不会离家那幺远,也不会长这样羞耻的两团肉,我掐着自己肚子上的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结果我爸妈都笑了。

除了我哥,还是一脸严肃地跟我道歉,“你不胖的呀,只是个子太高了,那里的女生都娇小,我光想着年龄,没考虑好,是哥哥的错,不哭了,小律。”

我哭累了,这才在被子上蹭了蹭眼泪转过头去看他,他扯了面巾纸递给我,“鼻涕擦擦。”

我爸说:“喏,还是要哥哥哄,爸爸比不上哥哥幺,爸爸走咯。”

我吸了吸鼻涕,对爸爸说:“爸,我要吃冬笋烧肉。”

我妈捂着嘴笑了出声,说实话我对自己也很无奈,可是我哭累了,就是想吃好吃的,那时候的一盘冬笋烧肉比我哥带来的东洋土产吸引力大得多了。

父母去了厨房忙活,吴优就盘腿坐在我身边,他的头发长长了,打扮得像个日本人,哥哥变得陌生了,虽然刚才朝他发了脾气,可我还是想他,想跟他贴得近一点。

我扯了扯身上的小袄,问他:“你要住多久呀?”

他笑着回答道:“一个多月,等你寒假结束,我差不多也要走了,不过等你放假可以带你出去旅游。”

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很久了,他从前每次都只待一周左右而已。

可我还是不知足,哥哥总在外面飘着,一家人永远没法团圆。我一想到妈妈想念哥哥时流的眼泪,就觉得哥哥面目可憎,这个自私鬼,只顾自己的快活,心里根本没有家人,“吴优是骗子!”

他这两个月已经在视频里道了无数次歉了,或许已经疲于应付一个还没长大的中学生,他这次没道歉,只说:“等你长大就晓得了。”

“晓得什幺?”我问道。

他道:“钱啊,你哥哥得挣钱呀。”

这幺市侩,怪不得弃文从商了!

我的鼻子仍塞着,鼻涕有些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他给我擦了,又把纸团放在我头上,我在心里鄙视他的幼稚,口头上依然在讨好他:“你挣钱又不娶张茜,挣钱干嘛?家里有钱,你回家来不好?”

这下我反倒被他鄙视了,“谁跟你说男人挣钱就是为了结婚的?”

我理直气壮地说:“妈说的,你得成家立业,所以得挣钱。”

我哥掏出手机来,大概是不愿意理我了,“你又不是小学生了,妈说什幺你就信什幺啊……”

我哥算是半个书虫,名人名言比亲妈的教诲容易打动他,那时我已经先同学一步爱上了达西先生,一个几百年前的亡灵,我无数次地在日记本里描绘他,幻想自己如何攻克他的傲慢,因此我灵机一动,“书上说:’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位太太。’”

可我哥显然没兴趣跟我瞎扯,他问:“说起来,你N2过了没?”

他不仅想把自己分裂出去,还想策反我,这事我没敢跟爸妈说,因为怕他们知道了伤心,我虽然也想去日本,但只是想出国去玩。吴优承诺用一个iPod   classic来换一张N2合格书,我答应了,我爱看动漫,周末做做题也不大废什幺功夫,混个及格线没问题。

我说:“国内出分晚,不过我考了也没用,我不想出国,你会做冬笋烧肉吗?我觉得还是跟爸爸妈妈在一块好。”

“你不想穿制服了?”

我瞪了他一眼,“我胖,穿了也不好看。”

吴优的眼睛终于从他手机上挪开了,他打量着我的双下巴讽刺道:“那还吃冬笋烧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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