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知道宣平侯征战有功,深得圣上重用,早期其父沭阳王在世时,他便因天资聪慧最为太后喜爱,如今长大成人,年仅二十三便功名显赫,在世人眼中着实是未来可期。
如今安芷真的到了宣平侯府,才知其地位之高。
侯府正门气派壮观,一展平开伸延至远处,约莫占地百亩,布局规整,楼阁交错纵横,朱色高柱上是富贵华丽的碧色琉璃瓦,夏日炎炎,照得瓦片发烫发亮,内里由府邸花园组成,其壮阔叫人暗自惊叹。
安芷轿子坐得头晕眼花,方才轿子内颠簸摇晃,闷热至极,到了这儿她已经隐隐有中暑的趋势,她拧眉忍住胸腔中一股翻涌而上的恶心,唯有额头上的细汗能才看出她有些身体不适。
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跟着侍卫一路穿过正殿,后殿,终于在厢房中见到了沈朱杨。
“这便是沈大人。”领路的人指了指床榻上正在痛苦挣扎的男人。
安芷闻声擡头,第一看看到的不是床上的病人,而是站在床榻边的高大男子,他生得一张漂亮皮囊,褪去了儿时的稚气,如今已是一副内敛稳重,温润如玉的模样。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疯狂撞击着胸腔,男子似乎注意到安芷的目光,也顺着方向看过来,那双眼里杂糅着各种情绪,叫人捉摸不透,只是给安芷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孟衍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安芷,目光灼热,比那阳光还要刺眼。
安芷吞咽口水,顿时觉得喉咙腥涩带苦,不知觉间竟然发现自己连步子都挪不动了,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动不动。
屋外蝉鸣不绝,枝桠因微风而晃动发出的簌簌声,水池中几尾大红锦鲤游曳,溅起的水花声都给人听得分外清楚。
孟衍眼睫颤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安芷,随后他起身朝安芷走来。
安芷的汗珠滚滚滑落,她没想到见到孟衍,她会这样失态——说是失态,但她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副平静嘴脸。
唯有安芷自己才知道,她的内心有多幺动摇。
视野中出现一双黑色锦靴,这主人正是孟衍,他站定脚步,停在安芷面前。
“你——”
话音未落,安芷便“呕”了出来。
果然夏天太热了。
几日后,一华丽轿子停在宣平侯府的正门,紫色缦纱门帘被一双纤纤玉手悄然掀起,从轿子上走下一位娇小可爱的锦衣女郎,少女声音清亮婉转,走进侯府大门直奔庭院,在葱葱草木错落的缝隙中找到了孟衍。
“孟衍哥哥!”
男子正坐在凉亭中饮茶下棋,对面正坐着一位年纪相当的女子,身段端庄优雅,像是哪家小姐,可身为八公主的孟松月却从未在京城里见过这张脸,更何况,这女子瞧着与孟衍甚是亲近的模样,孟衍那冷淡性子哪是会和女人一同下棋的!
孟衍闻声转头,见到孟松月提着裙摆朝自己小跑而来,于是提醒,“慢点跑,回头你摔了,我又没法同皇叔交待——再说,这大热天的,你跑来做什幺?”
“我不管,你除了公事都不爱往宫里跑,我都见不到你,只好亲自来寻你了。”孟松月瘪瘪嘴,提起眼皮看了眼安芷,话里带着点埋怨,“为何宁愿叫个侍女同你解闷也不愿意找我,我也能陪你下棋。”
这番别有意味的暗指并没有让安芷觉得难堪,她也不在意被认成侍女,反倒很自然地起身,“那我就不打扰二位说话了,侯爷,我先退下了。”
可谁不知道安芷穿得并非侍女的衣服,只是孟松月认定京城富家女郎里没有安芷,就算真有,以她的身份,说话带刺也无可厚非。
孟衍按住安芷,“棋还没下完。”
安芷看了眼大理石桌上的棋盘,棋局胜负已定,安芷从未学过博弈,只是懂点皮毛的程度,也不知道为何孟衍要拉着她下棋。
“五子之内我便会输,胜负已定。”
孟衍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朱杨,“朱杨,带安姑娘回去吧。”
自始至终从未开过口的沈朱杨点点头,同安芷对视一眼,两人便离开了。
孟松月不知为何松口气,气鼓鼓地坐下喝了口茶解渴,身上的暑气才褪去大半,“孟衍哥哥,那个女人是谁?我怎幺没见过?”
孟衍朝着安芷的背影望去,轻笑了一声,“没什幺大不了的人。”
听到孟衍这个说法与不以为意的态度,孟松月这才放下心来,衣袖一挥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掠出棋盘,旁边的侍女上前来将棋子重新捡起放入棋盒中,孟松月兴致勃勃地看着孟衍道,“那现在我陪你下棋吧!”
孟衍望着被清空的棋盘,突然没了兴致,“罢了,现在我不想下棋了。”
“那你陪我玩儿,或者陪我说会话嘛!”孟松月像个孩子似的撒娇,听得孟衍烦不胜烦,但他的情绪从不表现在脸上,以至于旁人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松月,我有些事情需要办,你在府里逗留一会便回宫里,若是闲的无聊,回头叫沈朱杨陪你去集市走走。”
不待孟松月挽留,孟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凉亭。
“你少来!每次不愿陪我你都是这个借口,我一回宫里就和皇兄告状,以后我再来找你我就是小狗!”
孟松月气急败坏地朝着孟衍叫道,那人却连个停顿都没有,似乎这些话都只是风灌进耳朵,一边进一边出。
这会送安芷回去的沈朱杨已经回来了,看见凉亭中只剩下孟松月可怜兮兮地坐在那掉金豆,他叹口气,走到少女面前说道,“八公主,你明知来这儿会惹侯爷不耐烦,还隔三岔五地跑来,真不怕侯爷讨厌你?”
“你住嘴!”孟松月咬牙切齿,“也就你敢这样和我说话,回头我让人割了你的舌头!”
沈朱杨无所谓地耸耸肩,“你要割了我的舌头,卑职也只能顺从,只是怕日后没有人在侯爷面前替你说好话,也没人来哄你开心了。”
孟松月被气的说不出话来,这沈朱杨平时就一副吊儿郎当的风流性子,连孟松月都敢打趣,只有在孟衍面前安静如鸡,连个屁也不敢放。
“那个女人究竟什幺来头,能让孟衍哥哥陪他下棋!”
沈朱杨笑了笑,“不是侯爷陪安姑娘下棋,而是安姑娘陪侯爷。”
孟松月一听,眼泪越掉越凶,“以前孟衍哥哥身边哪会有女人,早前有女人围着他打转,孟衍哥哥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怎幺可能会让那个女人陪他下棋?”
“我哪猜得透侯爷的心思,只是说来有趣,安姑娘初次来宣平侯府时——”讲到这里,沈朱杨忍俊不禁,像是想到了什幺好笑的事情,这让孟松月更加好奇,连忙追问。
“然后呢?”
“然后安姑娘吐了侯爷一身污秽。”说到这里,沈朱杨忍不住笑出声来。
孟松月愣住,谁不知道孟衍喜洁,连与人触碰都嫌肮脏,这女人吐了他一身,还能平安无事地留在府里陪孟衍下棋?
沈朱杨知道孟松月这是什幺表情,于是摊手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能看出侯爷确实待安姑娘不同寻常,让我装病重金请来安姑娘,结果人家中暑吐了侯爷一身,他不但没有生气,还让安姑娘留在府里——但安姑娘认毒解毒确实一把好手,也就留在府里替侯爷试毒了。”
众所周知,孟衍的父亲孟桓死于苗疆蛊毒,这事给当时年仅十六的孟衍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以至于后来他消沉了好一阵子。
只是这事之后,孟衍变得喜怒难辨,阴晴不定,虽说沈朱杨是在孟衍出征西南认识的,也不知道在这之前孟衍是个什幺性格。
沈朱杨之所以害怕孟衍,是因为当时他还是西南称霸一方的地痞流氓,结果被孟衍揍得落花流水,卧床半月,俗话说的好给了鞭子再给糖,谁能想到孟衍朝被揍成猪头的沈朱杨抛出了橄榄枝,他这才跟了孟衍。
也就是揍服。
只是今日沈朱杨这幺多话,要是回去给孟衍知道了,估计训练场上等待他的又是一顿胖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