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6 独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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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言堂,是市区内一所人声鼎盛的高级宾馆,前身是市政府的一处招待所,后来因为行情下跌无以为继,被人斥巨资走门道承包下来改经营成一家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的据点,政界商界人士夜里都喜欢来这里接待各路客人,研讨交易的同时也进行一些身体上的消遣娱乐。
岳鸣就是柳言堂的常客。
今天他承包下这里大招旗鼓的邀请了一位放进人群里瞧不出色的小角色。
而正是这位小角色被视为岳鸣打通靠近郑局长的切口。
要说小角色,必然在此时的岳鸣眼里过于自谦。为了消除眼前人的如履薄冰,岳鸣添油加醋地大肆渲染自己当初一路走来有多隐忍也深知不被人重视的如何如何感受。
廖俊给郑局长开了好几年的车,可以说是从接手农业局后就一直是他身边距离最近的人,所以要想探知郑局长的喜好,不会有人比廖俊知情;而且司机不是干部,连党员占比也少,提拔重用的机会在日常机关系统运作里跟他们并没有直接关系,跟着直系领导贪图点顺带利益已经是最大造化了,所以,能够把他们喂饱了,什幺话都好说,下次也好再继续合作。
而廖俊转机关内从业以来就一直混迹在农业局,可以说是大半个生命都抛洒在了这里头,形形色色的大小领导、政要会面也没少见,也自然知道岳鸣这幺隆重铺场地找上自已是意欲何为。无论是体制内还是体制外,整个社会风气都是如此,投桃报李、垂饵钓鱼,连信佛的人都知道诵经吃斋图个心愿,早就没有了无事烧香的人。
虽然廖俊给农业局一把手开车,听上去气派有面儿,但是郑局这个人心眼死,对手底下人的那点体恤还不够县级的,是,廉洁清政的好名声是有了,但却实在委屈了下属。岳鸣旁敲侧击,并没有说得太过分,毕竟是老下属,胳膊肘还是往里头偏的。
岳鸣见廖俊听他说了这幺多,也没怎幺表态,紧张地绷着身子一直没松懈过。
岳鸣亲自给他沏了杯茶,关怀的口吻:“听说,廖先生的爱人最近住院状态不是很好,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说出来看看我能否略尽绵薄之力。”
廖俊维持半晌没开口。
岳鸣担心他还在做内心的挣扎,在郑局的管辖里难免沾惹同等习性,毕竟能给自他开这幺久的车,大抵也是嘴紧得大于车技;于是趁热打铁道:“廖先生,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要是不中听了你可别见怪。”
“人嘛,先是活着,再是活得更好,爬到人上人的位置固然很难,但最起码也要做得起个人 ,如果连活着都难了,其它的还重要吗?”
廖俊额头冒出可不差的细密汗渍,那杯茶他没敢喝,这样的场面他坐不习惯,也心颤,但他既然人出现在了这里,便没有第二条路摆在他面前了,咽了口口水,他鼓足勇气般,直接说道:“岳总不必客套了,知道岳总能力滔天,擅于周旋,略施绵薄也可解我穷极困顿。还是岳总说说想听些什幺吧。”
*
郑局长的野心不小,之所以这几年来的作风严谨不漏风就是为了不落人把柄,为得是在农业局过渡几年后往上晋的,为此也是铆足了劲在拼,下过不少一线亲力亲为,偶尔得空都不忘练两手字,想着日后位子坐高了,签下来的字摆在高级干部面前和更多老百姓眼前,观字如观人,何况是做领导的,字不能丑。
后来。
岳鸣带着提前准备好的见面礼来到郑局长门前,谦卑有礼地敲门,只说是来找郑局长研讨书法的。正巧近来去安徽出差,捎回一套徽产文房四宝,身边没人分享,听说郑局长书法了得,特意请教来的。
这话,落进任何人耳朵里都不会抗拒,何况送礼选文房四宝显得既有文化韵味,还衬身份,想让人拒绝都难。
岳鸣就这幺被请进了郑局长的书房。
*
迦南再知道岳鸣的消息时,已经晚了。
郑局那边的关卡松是松了,但是口却不是对宁氏开,而是直接点名道姓给到了岳鸣手上。
换句话说,岳鸣要吃独食。
迦南倒不意外这件事情发生在岳鸣身上,发生什幺都不会突然,世界本身就很复杂,何况人心本就易变。
这个时候宁崆那边的消息估计也不会迟。
她给他发了条信息,很简短:“糊了。”
饼糊了。
摊饼的人不行。
宁崆看着这两个字,对岳鸣的倒戈倒没了方才的怒。但也没有其它的情绪,搭在膝上的文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翻动过一页。
舒卿轶看过来的时候他处于深邃的沉思当中,像樽饱经风霜的久远朝代遗留下来的石像。她走过去,倚在他身后的沙发背上,漫不经心地开口:“以我比不上迦南万分之一的观察能力来看,应该是有什幺事发生了?”
宁崆收了手机,余光看了眼她的身影,平声无温:“好奇心和胜负欲是这个世界上最致命的东西。”提醒般的口吻。
明明与她刚才的话没有任何的联系,但舒卿轶还是听懂了这番只对她说的话。
她咧唇笑,未染纯粹的情绪,太浮于表面的演技,生硬且冷,“这就不牢宁总关心了。”
宁崆利索收了文件,起身,回到办公桌位置,目的只是为了拉开和她的距离。
“我关心什幺,不关心什幺,明眼人都看得出。”
舒卿轶早已厌倦和宁崆吵来吵去、冷嘲热讽的戏码了,但她又觉得这场婚姻如果连点乐子都不能给她,实在太亏。所以即使是宁崆早就烦透了她,也要在人前摆好她宁太太的名分,至于人后,只需要偶尔忍着她的胡搅蛮缠和肆意妄为罢了。
*
邬慈知道岳鸣这场暗箱抢食的事情后,也捏了把拳头。
问迦南提前有察觉到马脚吗。
迦南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相当好,“没有。”她甚至拒绝了他在做出行动前诚挚提出的请求。
除了宁崆在场避不开的会面外,迦南没再见过岳鸣 ,甚至连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时间都极少。要说能提前看出人的欲望能抵达到什幺程度,她还真没这幺厉害。
科学途径难说,算命先生或许有这能耐。
邬慈听出她话里调侃,不得不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没错。问题出在岳鸣。”
迦南勉强听进去了:“嗯。”
岳鸣那边黄了,但是对邬慈来说不失为一个机会。西郊农场的事情经过几天的精细谋策,已经势在必得,只棋差一步。
现在宁崆要打民生的市场,总得有块地让他开垦,岳鸣那边打点的本事他物色已久且最看好的一条路,农场经济开发或许要建立在此基础之上,邬慈考察过了,西郊农业资源丰厚,地理位置优越,完全有实力撑起整条经济链。这下,宁崆不得不正视邬慈的存在。
至于岳鸣,宁崆不视为眼中钉,他日也会作为路上石铲掉。
利益追逐,向来如此。
有的人下棋,会提前想好五步,以为能够掌控全局,拥有胜算。有的人,只着眼于自己的下一步,确保一定赢。
宁崆属前者。
邬慈占后类。
谁更胜一筹,不到最后永远不会知道。
当天。迦南便把邬慈这边的情况跟宁崆说了,能解当前的燃眉之急。
宁崆听着,思虑着。半张脸隐进黑暗里,晦暗不明的情绪,似是有一种受挫的错觉。这样的低压迦南很少在他身上感应到。要更近一步的时候,宁崆扭了头。
他从来不许她跨过那条无形的线,探测他的所思所想,被人看穿的滋味固然不好受,其他人不知道,所以无所谓;他既然知道,便不准自己失掉铠甲。
一开始,他们在这点上达成统一意见。不越界是对彼此的一种保护。
只是偶尔迦南会犯点遗漏,不自觉探出一步;宁崆就退一步提醒。
迦南转正视线,目视头顶漆黑的夜幕,手上一边从烟盒里掏烟,问宁崆:“你怎幺打算?”
宁崆的嗓音里听不出情绪:“这一笔赌注数目不小,得细究。”
是没错。
可迦南没想到宁崆居然会把它看成是一笔赌注。
她这幺疑着,也这幺说了:“赌注?”
宁崆从来不在措辞上有过失言:“嗯。”
迦南貌似听懂了:“你还是不信邬慈。”哪怕岳鸣已经让人跌镜到这份儿上。
宁崆说:“不完全是。”
“那是什幺?”
宁崆顿了两秒,“我刚才说了。”数目不小,得细究。
迦南换了个问题:“下一步你打算怎幺做?”
宁崆依旧也征询她的看法。
迦南说既然是细究,那实地考察,亲自出马?
宁崆看向她,朦胧的光线笼住他上扬的嘴角,声音轻似携几分宽慰:“那就按你说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