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爷回来了。”丫鬟掀开门帘入内回禀道。风窜了进来摇动了灯光,不一会儿烛火恢复如初,只偶尔静静跳动。
絮娘手中缝制着孩子的小衣,宛若未闻。两个大丫鬟对视一眼,有心想要说两句。
毕竟爷出行两个多月,今晚才趁着夜色回府,听前院的人说,爷是下午回的大都,匆忙入宫回禀以后,就连忙回府了,听说回来时心情甚好,一点也不复出门时和奶奶刚刚吵完架的生气样子,要是奶奶现在低个头,示个好……
丫鬟偷瞧了一下絮娘的神色又默默低下头去不再动作了。
门外的风呼啸得越来越大了,夜也越来越冷了。絮娘惹不住低咳两声。丫鬟立刻劝到:“奶奶歇了吧!明日再缝也是一样的。”
絮娘笑笑:“只这一会儿功夫了,就快了。”丫鬟剪掉多余的灯线,又寻了毯子来盖在她肩上。
絮娘就说:“哪至于盖那幺多毯子呢?这也不过刚刚入秋而已。”
丫鬟们伏在小榻旁边,年长那个勉强扯起笑脸说:“今年的秋是比往年里冷一些的。”
屋内的人都知道她在说谎,但是不会有人追究的。
不一会儿一个年长的妇人挑开帘子入了内来,她自有一份端庄不与丫鬟们一样伏在榻下,恭身道:“小郎已经睡下了。”
絮娘咬断最后的线头,点头笑道:“辛苦嬷嬷了”丫鬟们就利落起身,收拾小榻的,铺床的一个个手脚麻利十分,王嬷嬷弯腰扶起她来,絮娘刚刚起身,就压抑不住喉间的痒意,忙拿起帕子捂嘴,好一阵咳嗽,一番天转地旋,再也站不稳的往后倒去。
“奶奶!”丫鬟们都扑上来扶住她。
年纪小丫鬟夏草冲动又细心,抢了她手中的帕子,抖着展开来,素白的手帕上血迹夹杂着已经凝固的细小血块。
“庸医!庸医!这圣手堂的大夫全是庸医!奶奶的病不能再拖了,我要回府去告诉夫人。”
小丫鬟急出了眼泪,攥着帕子转来转去。可是谁也知道,现在的候府没了老侯爷,一无圣宠二无权势,是难以给出嫁女撑腰的。
更何况她嫁的许六郎如今正是圣上面前的红人 ,许家权势如日中天。这样的郎婿谁敢插手他的后宅。
“别去。”悠悠转醒的絮娘靠在嬷嬷身上。嬷嬷不住点头,训斥丫鬟道:“别给奶奶添乱了,告诉夫人也不过是多几个着急提心的人罢了。”
絮娘点头:“别担心,我感觉自己比前几个月好上许多了。忍冬不是也说送去的药渣已经找到来处了吗?”
大丫鬟忍冬点头道:“那个西域商人说最快一月就能带来我们要的药草,再有五日,就是一月之约了。”
于是絮娘笑着安抚道:“只要再找到剩下两株毒的克解之药,就没事了。”
小丫鬟沁着眼泪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望着絮娘低声道:“我们真的不能让郎君在宫里请一位御医回来吗?”
屋内的人都偷偷看絮娘的脸色,小丫鬟又着急道:“上次六安堂的柳姨娘膝下的小公子病了,郎君不就请了御医吗?我们是不是是不是……”
絮娘摸摸她拱在身前的脑袋,没有做声。于是大家都知道她的意思了,一时间都沉默的扶她在床榻上躺下,再无二话。
其实絮娘又怎幺不知道她们的主意呢。只是到现在为止她们都还以为给自己下毒的是后院里的姨娘呢。
一个不得夫君宠爱,娘家无权,从不干涉后院的大娘子,又怎幺会惹得姨娘们红眼,她们只会巴不得她长长久久的站在这个位置上,一个无害的大娘子是无比符合她们的利益需求的。
只是对于一个家族来说,这样一个于夫家无益,又无郎君看重的下一任主母,却是十分碍眼的。
所以发现自己中毒后絮娘就知道给她下毒的从来不是后院的女人们,而是这个家族的掌权人,甚至让她从这个位置消失决定,或许也有枕边人的手笔。
可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她还有孩子,虽然现在公爹婆母尚且疼爱东君,难保哪天不会为后来的女主人的孩子腾地而抹杀掉他,就像如今的自己一样。
他还那幺小如果没了母亲又该怎幺活下去呢……
翌日一早,东君就乖乖起床到主屋来请安,他如今才五岁之龄,行礼起来已经是有模有样。
他随了父母的优点,长得雪玉可爱,也聪慧至极,很有许六郎儿时颖悟绝伦的模样。
虽然从来没有人告诉他母亲生病了,但是他早就察觉到了主屋的不同之处。
他很乖巧的没有询问,假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每日里跟着夫子读书练字,只盼自己的用功能让父亲多重视自己些,也能多多重视母亲。
两人用过早饭以后絮娘将他拉到内室来,丫鬟们捧上昨夜做好的新衣,她就拿出来在他身上一点点比划。
东君小小年纪已经很会讨母亲开心了,甜着嘴道:“儿子的衣裳已然很多了,娘做的每一件我都有好好爱惜,您勿要熬夜做衣了。”说着小小的手提起衣裳乖巧叠好,珍惜的捧在身前。
絮娘知道这个孩子执拗得很,若是得不到保证恐怕是要在这里一直盯着她。于是举手发誓道:“娘给你保证。”
于是东君就抿着小嘴,笑出酒窝来。行礼道:“母亲注意休息,儿子读书去了。”
絮娘挥挥手,他就一步三回头的走掉了。
忍冬走到她耳边低语道:“郎君今早在院外站了好一会儿。”
絮娘伏在榻上,哦了一声。随手拿起旁边的书,翻看起来。
忍冬拿了毯子盖在她身上,又复道:“郎君让我转告奶奶,他说今晚会来院里,有事与奶奶说。”
絮娘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翻书动作不没有停顿。
忍冬便想起今早底下的小丫鬟跑来叫自己的时候。奶奶的主屋里通常只留自己和夏草两个大丫鬟,小郎那里留用嬷嬷和另外两个大丫鬟。剩下的小丫鬟们做点粗活,通常出没在主屋外的小院里。
小丫鬟来叫自己时,只说今早自己放锁开门时,发现郎君在院外站了好一会儿。她不敢做主,只连忙跑回来叫她。
忍冬到院内后,郎君已经站在小院里了,他负手站在树下,发丝笼罩着雾水,看起来已经是站了很久。他遥望着主屋,目光深沉难懂,她连忙上前行礼:“郎君回了!我这就去叫醒奶奶。”
他擡手制止她。
“让她多睡会儿。”
忍冬便愣了,低头道是
“告诉你们奶奶,我晚上回府……不是,下午回府有事与她说。”
忍冬便擡头偷偷瞧他,她何曾见过郎君这般和颜悦色的说话。
许谨秦低咳一声,俊俏的脸上面带微笑,好似一个十六七八的少年郎正要赴心上人的约。
忍冬不知道该怎幺描述自己是如何目送走男主人的,她好像看见奶奶和郎君这些年的旧冰开始破开一条裂缝。在这小院的上空,多少年的阴霾开始隐隐散去。
她知道郎君望向主屋的眼神代表着什幺。她的心酸酸涨涨,既为奶奶开心,又为奶奶难过。嫁进来的多少个夜里,奶奶就是这样望着郎君的,渐渐的郎君擡入府中的女人越来越多,奶奶的眼睛便不再有这样的光了。
她还记得郎君第一次说自己会纳妾的时候。那天夜里,她跪在屋外,听着奶奶摔东西,与男主人吵闹。她听见郎君说。
“我最厌你心胸狭窄,心肠歹毒。”
“从来没有人能威胁我。”
ps:大概还有一两章能交代完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