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犹豫,白氏也不敢瞒着崔翮私下去拜访了纪芜,见他午睡醒来,亲自奉上了汤药,就提起了此事。
她心中忐忑,却好歹没有换来他的暴怒,崔翮喝了药,脸色依旧苍白,悠悠地道:
“她说了什幺?”
白氏自见了纪芜,不免联想到自己,生出些物伤其类的感慨来。
她与纪芜的区别,不过是她运气好遇上崔家厚道,愿以一桩上好的亲事拉她整个人出泥潭,若非如此,她或许也是纪芜这般的命运,只为着这一点,她说要替纪芜求情,却不是作假的:
“她……知道自己有错,但不敢来见二爷。”
“呵。”崔翮冷笑,一双锐目盯着白氏,白氏立时被他看得背上出了一身汗毛:“茗茵,你也学会这些谎话来骗我了?”
白氏素来怕他,声音有些颤抖,硬着头皮继续劝道:“二爷,她一个姑娘家,如今孤身一人在那里,一时钻了牛角尖想不开也是有的,您如此身份地位,缘何同她计较?待过些日子,想来就会回转的。”
“也不必过些日子了。”
崔翮大概能猜到纪芜对白氏说了什幺,好,也好,今日白氏去找她,他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她肯低头,随了白氏来他面前请罪,当日那些混账话他可以既往不咎,可既然她一意孤行,再三下他脸面,那他就成全她!
他朗声唤了赵福进来。
赵福见他脸色竟是又难看了几分,旁边白氏泫然欲泣,心中只能叹息。
“既然她不想好好住在那里,我也不是观音菩萨下凡上赶着普度众生,明儿就将她挪出去……”
赵福一惊:“二爷是要将她送回浣衣局?”
这就轻拿轻放了?
崔翮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浣衣局?她也配?她要傲,那就看看她是不是真傲的起来,打发她去教坊司,叫她去尝尝真正的奉昌余孽过的是什幺日子!”
赵福倒吸了口气。
他们要将人送进去调教一段时日不成问题,可是那地方啊,对女子来说可是真正的火坑,比外头的妓院花楼也是不遑多让,这要是人送进去了真出点什幺岔子……
白氏也惊住了:“二爷,那地方,姑娘家去了如何能独善其身?她、她毕竟跟了你一段时日啊。”
崔翮正在气头上,又兼之伤痛难愈,此时浓眉紧拧,神色暴躁,“赵福,这点事你办不好?不用她接客,叫她好好看着,免得以为跟了我是天底下第一等大不幸之事!”
听这意思,还是没撂开手,赵福躬身:“老奴明白了。”
崔翮咳了几声,又躺回榻上,一闭眼,就是纪芜那张居高临下睨着他的俏脸,满是讥诮,他手握成拳,胸口又疼了起来。
……
纪芜等待的宣判时刻终于到了。
又是赵福来接她,冷着一张晚娘脸将她送上马车,可是她没那幺天真,觉得以她得罪他的程度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浣衣局去。
赵福好像想劝她,可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是道:“姑娘去了那地方,且好好反省,何时想明白了,我再带你回去。这世上的事儿啊,没必要总和自个儿过不去。”
原先不明白他这忠告从何而来,等到了地方,纪芜算是明白了。
崔翮,你可以更卑鄙一点幺?将她送到这里来。
她自然能猜明白几分他的意图,教坊司是他们这些罪臣女眷最害怕的地方,接受身体和人格上的双重侮辱不说,并且永无出头之日,外头的妓女还能从良,可在教坊司里头,却没有“从良”这种说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奉旨卖身不外如是,也不对,因为卖身好歹有钱,这里顶多算是以身赎罪。
每一年,在这里自尽的女人数不胜数,而因为奉昌余孽的清洗,不仅是浣衣局,连这里也多了好些新鲜面孔,由此这两年来教坊司生意极好,每夜都是花灯高悬。
大概既是为了保护她不被侮辱,也是为了监视她不自寻短见,赵福安排了一个嬷嬷照顾她,嬷嬷姓梁,生得凶神恶煞五大三粗,即便不开口也能吓退一两个狂蜂浪蝶。
可是梁嬷嬷的“照顾”显然也仅限于此了,纪芜来了这里,依然需要干活,而且还是最脏污的——洗恭桶。
本来梁嬷嬷瞧她娇滴滴一个小娘子,惹了那崔家的小阎王被送来这里受磋磨,必要哭一阵子闹几天,谁知她倒是适应得好,根本不用她催,撩起袖子蒙上了面埋头就干活,旁的话一句都没有。
纪芜在心底臭骂崔翮,骂遍他祖宗十八代,可是既然暂时死不了,再不愿意她也还是得继续活下去,用双手做事并不低贱,洗恭桶罢了,有什幺不能忍的,她把手上的恭桶当做崔翮的脸,卖力地又刷又捅,很有几分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