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巾被拿下后,他用同样的方法,拽开了她的头巾。
这一刻,肖甜意才发现,原来地牢也不算完全黑暗,在五六米远、高四五米的地方,墙壁上有一扇西瓜那幺大的洞口。月光透了下来,可以勉强看见一些轮廓。
他坐着,她半蹲着这样比较好拿他内袋里的刀片。
她的指腹触到他的心脏,他那一颗心跳动得异常厉害。她一怔,只觉得指腹似被一团火灼了一般,她想收回手,可是最后只是咬牙往他怀里摸去。
她蹲着太辛苦,可是如果他站起来又太高了根本够不着。她咬了咬牙又蹲下来一点,可是脚一打滑,整个人摔进他怀里去,她的手戳到了刀片,被划拉出一条长长的血口,痛得她眼冒金星。
此刻,她是靠在他怀里的,那扇窗透下月光,她一擡眸,就看到他一对深邃的眼睛。不是不尴尬,只是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肖甜意有点无措地咬了咬唇。
“你怎幺样?”简林深忧色很深,他刚才听见她手腕骨撞到地面时的咔擦一声了。
肖甜意深呼吸一口气,慢慢说道,“我没事。”
简林深说,“你慢一点找。”
她的双手本就是被反着捆于身后的,十分不方便。她点了点头,“继续。”
等到她终于从他内袋口里拿出那片刀片扔到地上时,他才发现,她手多了三道血痕,还在不停地滴着血。
他不忍地侧开了目光,肖甜意只是安慰道:“我真的没事。看着恐怖其实不深,你看血都不多!”
简林深摩挲着拣起那片刀片,开始割。
肖甜意担忧道:“这刀片这幺薄,只怕要折了。”
简林深宽慰她:“不会。这是特制的。看似是手动剃须刀,实则是防身用的,异常锋利,且坚固,不会折。我看不见,才会这样慢。”
肖甜意蹲着一看,“呀”一声,他手腕处已经割出了好几道血口。
他温和地笑了一下,学着她方才说的道:“没事,看着恐怖,其实不深。而且,也不痛。”
肖甜意眼睛红了,“怎幺可能不痛呢?!”
简林深用力割绳,安慰道:“你别怕。木深肯定会找到我们的!”
待他手绳一解开,他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口,就马上去给她割开绳子,并将自己的衬衣下摆撕破,撕成几条布条给她包扎伤口。
他小心翼翼地用消毒湿巾给她擦拭伤口,最后才用衬衣碎布条给她裹上,他的指腹划过她手,轻声问,“还痛吗?”
她的心颤了颤,赶忙错开了目光。
简林深卷曲浓密的眼睫一颤,又小心翼翼地敛去了自己眼中所有殷切的光。他过多的关心,对于她来说其实是负担。
简林深坐于一角,先给自己处理伤口。突然,感到身边多了颗毛绒绒的东西,他一侧头就“嘭”一声,撞到她脑袋上去了。
肖甜意抱着头懵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细细声地说,“大哥,我帮你吧。”
简林深先是一怔,原本蹙起的眉头舒了一点,温柔地道好。
肖甜意抱着他手,给他清理,才发现,他的伤口比起她来深多了,“要缝针才行啊……不然血能不能止住,不好说,还会感染……”
简林深说,“没事。拿布条在上一点的地方扎紧,很快就能止血。”
肖甜意赶紧给他处理,等一切做好,她看见简林深惨白的唇上没有什幺血色了。
“大哥你坐着,我去找找路!”她在四处摸索,可是没有用,是个绝路!她摸到了一些腌酸菜的坛子,看得出来原本是作为储存食物用的,所以环境方面倒不算差,还算清爽。
她想走到那个洞口下,期盼能有办法爬出去,可是现实是,她才走了三米半,就被一扇铁门隔住了。
“大哥,怎幺办?”肖甜意回到他身边,猛地坐到地上,抱着自己膝盖哭了。
简林深脱下西服盖到她身上,然后隔着西服环抱住她,温和地哄道:“小意,别哭了。你得保存体力。这里没有水也没有吃的。我们不能再任性,不能任由情绪失控。”
她呜呜的,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头扎进他怀里,而他只是将她紧抱,就有如他已经抱住了整个世界。
肖甜意死命地咬着唇,不再准自己哭。简林深说得很对,情绪最消耗精神力,而且每一颗泪水都是人体内水分的消耗。
简林深知道,目前,俩人除了等没有别的办法了。
可是,他是深信自己的弟弟的!弟弟会找到他俩!
肖甜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有点尴尬地离开他怀抱。她在衣服裤子里翻找,居然从后衫袋那里找到了一块女人巴掌大的草莓奶油夹心面包。
她献宝似地把塑料袋拆下递给他说,“大哥,你是男人,体力消耗得比女人快多了,你吃!”
他摇了摇头,生的机会肯定是留给她的。
无论肖甜意怎幺哄他都不肯吃,她一恼,就说,“那就扔了,谁也不要吃!”
简林深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他一对眼睛又黑又亮,里面还很平静。即使他已命悬一线,可是他那对眼依旧如静水般,但里面太深,静水深流,有他的汹涌。
她被他的一对眼眸吸引,脸不自觉地靠了过去,最后,她的唇贴到了他的眼睫上。简林深心一跳,微微地移开了脸庞,她的脸贴着他耳廓和半张脸,而她整个人都在他怀里,她软声哄,“你吃了它吧。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人活着。”
简林深再开口时声音全哑了,“可是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我希望能看到你和木深结婚,那个婚礼仪式很隆重又很温馨。你穿婚纱肯定很漂亮,而木深以后会很幸福,你们还会生一个,不,生两个孩子,几个也不错。像我表哥家那样,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意,我最想看到的就是你结婚生子。”
俩人都没有再说话。
这里是深山,入了夜,很冷。
俩人只能互相拥抱取暖。
那块夹心面包,最后被肖甜意分成了两半,她说,“要幺一起吃,要幺我就扔了谁也不要吃。”
简林深无奈,只好吃了。
她看见他咬了一口,她才开始吃自己的,却没看到他把手中那大半面包偷偷藏进了衣服里。
后半夜,他喊她时,才发现她发烧了。
他摸她额头,还不至于太烫,大概在38度左右。
可是简林深很急,这里温度太低,再不来人,真的会……
他将自己西服外套裹她身上,裹得紧紧的只露出头,然后他在四处寻找有什幺可用之物。最后竟然找到了一坛没有开封过的酒,以及一坛看起来空了,实则坛底还剩一棵酸菜的坛子。他取出酸菜已经变了味,但不至于不能吃。而且坛底有水!
可是腌酸菜的本就是盐水,很咸,喝了只会更渴。但……那也是仅剩的水源!
他喂她喝了一小口酒暖身,她竟也渐渐缓过来了。
她靠在他怀里,大汗淋漓,这是发汗退烧的现象,但问题是一发汗体内所剩水分已经更少了……
简林深取出那片刀片看,渐渐出了神。
肖甜意睁开眼睛,鼻翼也动了动,说,“我好像闻到了老坛酸菜的味道!”
简林深收起愁容换上笑意,将刀片放进衫袋,打趣道:“老坛酸菜卫生不达标,你敢吃?”
“真到了那个时候,死猪都还要吃,老坛酸菜算什幺?吃不死人!”顿了顿,她觑了他一眼,说,“简林深,你可别打什幺割肉喂我的恐怖想法啊!我不吃人肉!”
这一刻,她没再喊他大哥,而是他的名字,简林深。他先是笑了一下,然后道:“你不想再装了吗?其实装你大哥,我也很累。”
肖甜意唇动了动,没了话。
简林深说,“如果能找到柴就好了。我有打火机,好歹能生个火取暖。”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其实我很怕冷。”
“可是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扔去英国。那里就是个鬼地方,一天四季不见太阳,几乎天天下雨,冬天就已经够冷的了,冷得人几乎要血凝固,但比下雪更可怕的是下雨,冷得入骨,骨头都想要结冰。尤其是看着别人都有父母疼,而我什幺也没有,就更冷。心冷身冷。”
她伏在他膝上,像只流浪的小猫,此刻也同样冷得瑟瑟发抖。
他一垂眸,手就很自然地落在了她发上,他轻轻抚摸她的发,叹息道:“现在,也只有你听我说这些话了。”
她一张小脸先是退热的潮红,等体温降下来了,就是惨白。
简林深看着她,笑了一声,说道:“还真就有老坛酸菜,你要吗?”
后来那棵有点变质发霉的老坛酸菜被俩人分吃了干净。
而那才是第一天终结。
简林深不爱说话,他花得最多的时间就是仰着头看太阳。
看太阳升或落。
俩人都知道,或许他们已经看不到明天,或后天,后后天的太阳。
坛底那点醋被两人舔光了,比起饥饿,渴其实更要命。
酒是烈酒,本就空腹,根本不能当水源来喝,那不是保命,简直是催命。
除了夜里需要保存体温才会喝一口,其余时间谁都不再碰它,因为俩人的胃已经烫得似火烧了。
后来,她在睡梦中,感觉有人往她嘴里塞东西。是食物的香味,她在梦里梦见吃了一只很大的草莓蛋糕,很饱。
醒来,她依旧饥肠辘辘,但擡手在干裂的唇上一抹,沾上了一点面包皮,她瞬间明白,是简林深藏起了他的面包,然后把属于他的面包和生命分给了她。
凌晨四点时分是最冷的时候,简林深在黑暗里抖,他陷入了深度睡眠,这很危险!肖甜意钻进他怀里,抱紧了他,并一直喊他,喊他名字,简林深,简林深,一遍一遍地喊。
他如梦初醒,叫了她一声。
肖甜意双手捧着他脸,给他暖,急切地应声,“林深,我在。我在!”
他往她怀里蹭,双手箍在她腰上,将她抱得死死的,那一刻,他脆弱的模样,和简沐一模一样。
她忽地就哭了,“你和木深,都是我的劫!”
他很烫,她即使不探他额头,也知道他发烧了。
否则,清醒时候的他,是绝不会放任自己的情感的。
他抱着她说胡话。他说他想要养一只神气的狗狗,最好是拉布拉多犬,像她当年养的那两只一样。他说他很喜欢狗,柯基也可以,比格犬也可以,只要是狗就好。他还很喜欢小动物,小猫,小兔,小乌龟,他全部喜欢。
他说他怕冷,很怕很怕。还怕没有人爱他。因为爸爸妈妈就不爱他,没有人爱他。
听得肖甜意很心酸,可是除了紧紧抱着他给他温暖外,她没有别的办法了。她贴着他脸,轻声道,“林深,这世上有很多人爱你……你不会没有人爱。”
肖甜意抱着他,他太烫了。整个人烫得可怕,她怕他会熬不下去。
在黑暗里,她抱着他喃喃,“如果你死了,剩我一个人在黑暗里等。我会发疯的。我就算不死,也会发疯。所以,大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扔下我。我也怕,我怕黑暗,我怕冷,但我更怕一个人。”
或许,人类的生命力和求生意志真的是这世上最神奇的东西,到了第三天的上午,简林深退烧了。虽然仍旧烧着,但不是一开始那种汹涌的高烧了。
到底是他年轻,和身体底子好。
肖甜意再喂他喝了一小口酒。她也喝了一小口,胃如被碳火烤了又烤,痛得她已经麻木。
简林深看着那个西瓜大的洞口,忽然说,“小意,人在不喝水的情况下,熬不过第三天。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再熬下去,缺水的情况下只怕要出现幻觉了。”他又说。
肖甜意嗫嚅:“木深会来救我们的,大哥。你别放弃。也不要胡思乱想!”
简林深听见大哥两个字,猛地看向她。
只要她稍微清醒些,就会和他划清界限,仿佛那些相拥而眠,那些紧到难以呼吸的肌肤相亲只是南柯一梦。的确,他也只能在拥抱她时,触摸到她。
他眼睛全红了,忽地闭上,然后再没有睁开过。
黑暗里,他苍凉的声音在回荡,“这样的环境下……是我生出了不恰当的奢望。”
肖甜意苦笑了一声,“大哥,如果逃不过,或许我们就真的要死了。”
他“嗯”了一声。
肖甜意哽咽,“那就这样了吧。注定逃不过,你也不孤单,我陪你一起下黄泉。”
过了许久,她突然听见他笑。不再是往常的温润,突兀而尖锐,他说,“你还是活着吧。我想看到你和木深生儿育女,那是我的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