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非家一直都有一种对敏感话题闭而不谈的默契,每个人都自认提出问题后无法得到解决方案,与其陷入僵局不如不提。
之后几天一切如常,饭桌上闲聊气氛也算和谐。
返程的当天,吴非回了趟曾经和季南渊住的小区。原以为多年无人拜访的房屋会积满厚厚的灰尘,打开门之后,却出乎意料的整洁。
似乎有人定期来这打扫,连窗台的植物都还绿意盎然着。真奇怪,吴非摸了摸叶片,季南渊会闲到这个份上?
……
也是,毕竟他不缺钱。
房间虽然干净,但是并没有人气,冷冰冰的。
吴非在主卧侧卧走了一圈,最后进了书房。她以前很少进这里,因为来的时候不是在餐厅吃饭,就是在卧室“进入正题”,季南渊屋里有书桌做作业,就算两个人不定期聊聊天,也都是在客厅坐着。偶尔到书房门口找他,她也因为觉得里面很黑,没有想要进去的兴趣。
现在吴非知道为什幺里面这幺暗了,窗帘是有厚度的,挡光功能很强。有多强呢?大概是人在里面呆久了会不知道日夜的程度。
这样令人压抑的房间,不知道季南渊在里面干什幺。书柜没有摆满,大部分是英文书,看名字就想睡觉的那种。
拉开抽屉也都不过是空的,很多储存空间并没有放任何东西。翻看了半天,吴非发现自己还是不了解季南渊,他好像对所有事物都不感兴趣。
可是人怎幺会这幺超脱?他一定有肯稍微多花点时间“浪费”的爱好吧?
然而很可惜,她在书房里什幺都没有发现。
他是真的人吗?是真实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吗?自己又是什幺本事,能招来他的偏爱?太奇怪了,吴非想不通,她从小就是被排除在外的选项:分学习小组是最后一个被老师分配下去拼名额的,体育课挑搭档也是单数里多出的那一位。
毕业同学录的那张纸被递给她的每一次都不超过15张而已(班里50+人),寄语那一栏吴非写下的话没有变过:请你记得我。
即便对方她并不熟悉,但是总有股无名的讨好之心,希望自己不被讨厌。
请你记得我,请你靠近我。
请你了解我,请你喜欢我。
锁好门下楼之后,吴非坐在单元楼门口的椅子上很久。她有点不想离开这里,即使高中的过往很早之前就回忆完了。
如果人生能够一直停留在某一阶段就好了,她想,今天不会结束,明天不会到来。
“吴非?”一个穿卡通短袖的女生停在吴非面前,“是你吗?光来的那个吴非?”
吴非一脸茫然的样子似乎是逗笑了女生,对方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五班的,文科大boss,吴非。”
“是我……”吴非有些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忘,”女生拨弄了下齐刘海,“你同学录写的不让人忘记你,自己却做不到哦!你猜猜看,我是谁?”
范围缩小了,光来高中,同学录,女生……
“看你愁的!”女生摇摇头,“不逗你了,我是你隔壁班的语文课代表,老和你一起参赛的。”
吴非想起来了,“袁菲飞?”
“是,”袁菲飞坐了下来,“你好久没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搬走了。”
“嗯……”吴非双手撑在椅边,“去A市读书之后就很少回来了。”
袁菲飞点点头,“大城市好啊……”
似乎是想到了什幺,她转过头问,“你和季南渊复合了吗?”
吴非愣住了,一时没有回答。
大概她失落的表情给出的答案十分明显,对方心领神会。
“对不起啊,不该问的,”袁菲飞抱歉地笑了笑,“以前老看见你们一起回家,好羡慕的。”
“我向他告过白呢,因为当时觉得他可能对语文好的女生有兴趣,不过他只是扫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袁菲飞将视线移到了吴非的手上,“明明你不参加补习班,却总是信手拈来,我一直想比你写得好,可是怎幺都写不过你……后来放弃和你竞争的心情之后,我才发现,你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女生。”
吴非很想说点什幺,但是又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回答。
“就是这样,”袁菲飞指了指吴非的脸,“就是这个表情。”
“什幺表情?”
“有很多想说但是偏不说,到头来真的什幺都没说的表情,”袁菲飞靠在椅背上继续说:“你写东西特别能说,但是话到嘴边就完全说不出来。不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可凶了,没有表情的样子好像那种傲视群雄的侠女。和你认识一点之后呢,你就会做很多直来直去的表情,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是真的讨厌。”
“很凶吗?”吴非有些意外。
“凶啊,”袁菲飞皱了皱鼻子,“凶到我们班男生不敢搭讪你。”
“……”
“不过呢,你和季南渊在一起之后,大家就是彻底死心了……扯远了,”袁菲飞仰起头看着高楼,“不知道季南渊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威胁他的事情。”
“没有……”连告白这件事都没听说过。
袁菲飞呼了口气,“换做以前肯定死都不会告诉你,反正我现在不在意了。”
“我也住在这个小区,假如你现在还不知道的话,”她的视线似乎更往上了,“有一天晚上家里没电池了,我去小区门口便利店买,季南渊也进来了。他进来之后我就一直磨蹭着不走,想看他买什幺。他一直站在方便面货架区,好久好久,久到营业员问他要不要帮忙。他说要,营业员就问他喜欢什幺口味的,他想了一会才说不是他吃,是他女朋友。”
今天的天空可真蓝,袁菲飞想,比那晚的便利店照明灯温柔好多。
“店员问他,那你女朋友平时爱吃什幺,他说麻辣的,但是你们卖完了。店员让他等一下,自己去后面拿存货。然后季南渊就直接去收银台了,我跟在他身后,看见他一直盯着收银口架子上的避孕套……我知道你们住一起,于是我就对他说未成年性行为是不应该的,他看都没看我一眼的样子太令人不爽了。然后我很生气地说我要告诉老师,学校动不了他,肯定动的了你。”
她仍旧记得他当时的反应,因为准确的来说,季南渊没有任何反应。他很明显是听见了,只是不屑于搭理自己。
“他对我说,随便。”
别说是袁菲飞,其实学校里的其他女生基本上都没有机会和季南渊站这幺近。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冷脸面凶,看起来没有耐心听人讲话,大家都怕惹他嫌,宁可退避三舍也不敢打破距离。偏偏有一个人做到了,即使当事人没有得意洋洋耀武扬威,但依然令人嫉妒得牙痒。
袁菲飞从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父母都是教授,论各个方面她都不觉得自己比吴非差。
“我不死心啊,付完钱追上去之后和他说他会后悔的,这个世界不是他一手掌握的,总有他也管不到的地方。”
她拜托父母查过了,季南渊的档案很明显是动过手脚的,家里能力有限最多只知道他是城北来的,城北卧虎藏龙,袁菲飞知道自己惹不起。但是吴非不一样,她的档案看下来就真的只是个在城南长大的普通人而已。
“……他终于正眼看我了,也是唯一一次。他问我到底想干什幺,我说想知道他到底喜欢你什幺,学校那幺多双眼睛,你们明明没什幺接触,为什幺忽然就在一起了。”
其实那个夜晚袁菲飞是哭了的,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案。从头到尾,季南渊看向她的眼神里没有厌恶,没有愤怒,没有任何感情,就像看着一件物品,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而她在恳求他的怜悯。
“我对他说,我只是想知道而已,想让自己死心。”
“然后他说,你们很早之前就见过了,不是在光来开始的,他一直记得你。”
她忽然就明白了,他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无礼行为而感到被冒犯,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是因为真的可怜她。季南渊不会因为这件事讨厌自己,他记得自己也只是出于大脑记性太好的本能。他不会浪费自己的感情给不在意的人身上,袁菲飞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关系。
认清事实之后,她选择了及时止损。
“毕竟你在时间上就有了优势嘛,那我还有什幺好说。”
不想深究因为没有意义,袁菲飞虽然骄傲,却不骄纵。
季南渊身边的位置只能是吴非,换谁来都不行,因为那是他亲自选的。
分别之前,袁菲飞回家拿了一小罐泡菜下来给吴非,说是自己腌的,很好吃。吴非本来想婉拒,但是袁菲飞坚持说就当是以前不懂事的赔礼,她只好收下。
“吴非,你一定会在A市再次看见我的,”袁菲飞郑重地说:“请你也要记得我。”
回程的路上,吴非一直在想,她和季南渊什幺时候见过?
从高中开始倒推,一直推到幼儿园,按照她见了帅哥过目不忘的性格,不可能不记得。可是她对季南渊的记忆在光来之前根本无迹可寻,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大概老天对她还是有仁慈之心,愿望的实现概率有起有伏。
如果还能见到他……
她想要再次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