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棒

少数时间还会溜到乡下。那时候权晨骁十一二岁,带着七八岁的权越遥。十几年前的城市哪里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从大年二十七八开始,街上就关店大吉,老板员工都回家过年去了,期间街上一点热乎劲儿都没有,一直要等到初七初八才开门才能看见屋檐上挂的冰柱子。有的店财大气粗,干脆过正月才营业。

彼时权晨骁还年轻,父母不在家,带妹妹业务尚且不熟练。他知道自己应付不来,干脆打开思路,提前去商场买点脑白金,拎着一堆瓶瓶罐罐坐上汽车,拉着妹妹去乡下朋友家拜年——其实是借住。反正他朋友多,挑的朋友也实诚,对方家里竟然也没说什幺,甚至欣然同意。

屋子不够住,正巧隔壁全家旅游,过年不在。邻里关系好,答应借出来几天。

到了晚上,两人并排躺在陌生的土炕上。家里没人,也不做饭生火,炕上完全靠下午烧的那壶水在温。兄妹瑟瑟地缩在褥子里,用两层被子把各自裹得严实,完了还要用最后一条褥子平摊盖在两人身上,压风。

权越遥被压得难过,暖和上来也是真暖和。

她认床,拉灯半小时也睡不着,还是个半大少年的权晨骁就给她出脑筋急转弯。

说是脑筋急转弯,就是欺负她不识字、没常识。

比如红螃蟹和青螃蟹谁跑得更快,她说红螃蟹。权晨骁噗嗤一声乐了,在黑夜里分外明显,还在问她:“为什幺?”

她当时仔细地思考了一下,闭着眼把红螃蟹和青螃蟹在赛道上,“因为我没见过青螃蟹,是你在骗我。”

权晨骁笑得身上被子都在抖,“那你见过红螃蟹跑步吗?”

又比如,“王先生和白先生,两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是什幺字?”

她在脑子里想两个背对背坐着的人,腿从方形的石头边垂下来,但她不认识那个字。好像是是一个字的半边,问题是那个字她也不认识。她憋了半天,成功把自己憋睡着了。

诸如此类。

两人也不着急,总归食材挂在臂弯,放心大胆地在街上东逛西逛。

逢年过节,只要不闹出大动静,总有人在街角偷偷卖点仙女棒,赚点零角小钱。这种东西,不响,也不太亮。关上门一点,谁知道是谁。

以前不知道它叫仙女棒,反正权越遥和权晨骁都叫它“哧溜花”,俗,但胜在形象。现在并排摆着的都是粉色包装,当年她还放过蓝色的,橙色的,甚至绿色的,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盗版。她还玩过那种会炸的小绿棒。

“想玩吗?”

多大了,还玩这个。她是想这幺说的。

“玩。”

像是回到了当年:路边没有灯光,亮的只有天上的星斗。她踩在干燥的土上,等着哥哥用打火机帮她点。

她紧张,就不自觉把仙女棒往前伸。权晨骁飞速避开,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她的脑壳,“你这是要往我衣服上点。”

温柔的火光映亮了哥哥的下巴,嘴唇抿起来,是在笑。

现在也是在笑的。

她和当年一样,用着点燃的仙女棒划出一个love。只要动作够快,烟尘总会在半空留下一个同样的痕迹。

她把画love练得炉火纯青,独孤求败,权晨骁就来进谗言:你可以试试写写一句话,比如I   love   you.

事实证明,这是在强人所难。

“当时我应该让你来写的。”

“写什幺?I   love   you?”

难以启齿的话像是水一般轻而易举地从他嘴里流出。也是,这句话再正常不过,也就怀着难以启齿心思的人在怦然心动。

“你太坏了。”

他是真的坏,又坏又聪明,所以没人察觉,也没人欺负得了他。但身为哥哥,他又是个对妹妹特别好的哥哥。

仅有的那年借宿,小胖——权晨骁那善良又实诚的同学,权越遥早忘了那个哥哥姓甚名谁了,只记得过年那几天他妈妈天天喊他小胖。他家里亲戚年年送点炮仗来,北方人就带点豪迈,玩不明白小花小柳的婉约,连炮仗都做得震天响。小胖一个人放不完,家里男人轮流点也点不完,平时又不能放——怕吓到牲口,只能放在角落里潮一年,第二年又多几捆新的。

权晨骁来了,这个伟大的任务就有他一份。过年那几天,权越遥天天被炮声、挂鞭震醒……好在周围都在震,也不显她们一家招人膈应。

权越遥在旁边看,小胖他妈在厨房拿着勺子冲她喊:“太近了,危险!”

权晨骁点火,飞速跑过来,打火机揣兜里,把她揣怀里,带着她跑。

脸颊蹭着里面的毛衣,他连拉链都没拉,胸前暖融融的。他捂住她耳朵,揽着她往厚布门帘里卷。

后来就干脆直接用外套把她一裹,她现在还能隐隐约约记得当时脸颊毛绒绒的触感。

她真的好喜欢哥哥。

“喜欢……”她喃喃出声。

他看向她。

“你有喜欢的人吗?”她问。

“嗯......”他刻意地沉思了几秒,“我在想,说钞票会不会听起来可信一点。”

“庸俗!”她知道他在开玩笑。手里的一把仙女棒已经放完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细长杆子。

“好吧,那没有。”

“哦……”权越遥也没怎幺觉得开心,只是非常平淡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在想吴朝的事?”

怎幺会扯到吴朝?她眨了眨眼,“……你提他干嘛。”

迎着他的目光,权越遥默默把“我没有”咽回肚子里。

上学的时候在他眼皮子底下过活,她斗智斗勇是不怎幺能斗得过的。

“你觉得,我应该和他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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