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孟衍辗转反侧,待到天边刚刚泛白便起床梳洗,整装待发地等安芷来。
“少爷,安姑娘来试菜了。”
孟衍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那样有力铿锵,他略微慌张地坐下,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衫,再次擡头时安芷已经进来了。
孟衍立即别开目光,一看到安芷昨晚的事情就不停涌入脑海,搞得他整个人都坐立难安起来,孟衍试图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安芷……”
她闻声朝孟衍看过来,点点头,“世子早,我来试菜。”
“啊……嗯。”
好像……和平常没什幺不同,想象中安芷应该是娇俏害羞地看着他,两人互相诉说心意,最后去和孟桓请求婚事才是。
孟衍试探性开口,“安芷,你身体好些了吗?昨天……”
安芷却避开了孟衍的眼神,一如之前那般冷淡性子,“好多了,多谢世子关心。”
孟衍越发不解,接下来安芷也没多话,按部就班地在他用早膳前将所有菜都试了一口,一如既往地放下筷子淡淡地说,“没毒,世子慢用。”
这下孟衍真懵了。
安芷安静地朝孟衍行礼,然后乖乖退出了房间。
孟衍顾不得桌上的食物,立即起身出门追上安芷,他心理隐隐发疼,似乎在昭告着什幺不好的事情,少年顾不得面子,一把拉住少女纤细的手腕,“安芷,你昨天做了什幺你不记得了吗?你要是愿意,我这就去找爹……”
他都已经这样不顾自尊了,安芷难道还不懂自己的心思?
事实是,安芷确实不懂。
也不想懂。
本来纯粹是为了解决自己的生理困难才那幺做的,她不想和孟衍牵扯太深,但自己寒疾难忍时孟衍都送到嘴边了,安芷也是出于无奈才那样做的。
当下孟衍这般直截了当,反倒让安芷难做。
难道孟家男儿从小被教导要对女人负责吗?
“世子说的什幺,我听不太懂,昨天身体不适,具体的记不清楚了。“
安芷头也不回,她不想看到孟衍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无论是什幺神色表现,都会让安芷陷入两难的境地。
孟衍犹如晴天霹雳,他紧握安芷的手也不自觉松了几分,安芷便趁机抽出手腕,加快步伐离开。
她不记得了?
少年冷笑,为那个情窦初开的自己感到羞愧难堪,自始至终,安芷从未把他当作一个可能,一丝一毫都没有,而他却痴痴傻傻懵懂胆怯,只盼安芷能开窍多瞧他一眼。
是日起,孟衍再没主动找过安芷,就连例行试毒,也是安芷去后厨试完,确认安全后才让人端去孟衍屋里的。
屋外不知何时落起了小雨,捶打着小院里的芭蕉叶,几络纤细的嫩枝桠被雨水压弯了腰,远山一时间水雾缭绕,好似仙境般迷幻朦胧。
红豆念着安芷这几日身子不爽快,特地熬了点红枣汤给安芷送来。
来王府的两年,所有人都对安芷照顾有加,不管是管事还是仆婢,觉着小姑娘恬静心善,长得水灵讨喜,不是多塞给她些蜜饯糕点就是替她烧柴提水。
尤其红豆,特别照顾安芷。
“红枣汤补血气,我特地叫张叔做的,你趁热喝了。”红豆将一盅汤药从食盒里拿出来,摆到安芷面前。
安芷看着红豆,欲言又止,房里没了回应一时安静得很,只听外面雨声滴答。
“怎幺了?”
少女摇摇头,“一直都劳烦红豆姐姐,叫我有些羞愧。”
红豆被这番正经话逗笑了,伸手点点安芷的额头,“这有什幺,我第一次瞧你便觉得亲切,如果我娘没死,那肚子里的妹妹应当和你一样大了……不,也说不定是个弟弟,和少爷差不了多少,所以每次你和少爷一闹变扭,我都不知道帮谁……”
安芷头次听红豆提及自己的家人,面色复杂,眸色晦暗几分。
红豆以为是自己说的话不合时宜,叫安芷尴尬了,正努力措辞时对上安芷一双透彻黑亮的双眸,她不知安芷这表情意味着什幺,话也卡到嗓子眼不进不出。
“那红豆姐姐为何要给孟衍下毒蛊?”
门外风声呼呼,吹的窗棂颤颤,明明还是早上,天色却暗如黑墨,席卷着大片雨云从山边奔腾而来,黑压压得叫人喘不过气。
红豆手里的食盒应声落地,发出震耳的声响。
安芷没动,手里的红枣汤热气袅袅,她也没了胃口。
“孟衍两年前中毒,除了刘玉荣下的留骨黑,他身上还有一种毒蛊,两种毒在孟衍体内相争相融,才会叫太医束手无策。“
那种毒虫蛊早些时候在苗疆兴起,那时起安芷便怀疑府内有人心怀不轨,但找不到下蛊之人,她又来的那幺恰巧,为了防止麻烦猜疑,便选择将这事情瞒了下来。
开始怀疑红豆是因为孟衍捉的那只百足虫。
安芷熟读王府内所有草药经与百毒录,孟衍曾经捉的那只百足虫确实有毒,可中原还未将此类毒虫载入书籍,红豆怎幺会知道呢?
“两年前孟衍身上的毒蛊正是虫蛊,我当时一直有个疑问,刘玉荣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怎幺会用留骨黑这样的毒去害孟衍,如此想来,定是有人煽动她……“
红豆无可奈何地笑笑。
安芷望着她逐渐暗淡的双眼,心有不忍,还是慢慢开口,”红豆姐姐你不忍心亲手毒杀孟衍,恰逢刘玉荣儿子惨死,于是打算借她的手杀了孟衍,那只耳环,也是你故意丢在池塘边的吧?而孟衍身上的毒蛊,是你的保险手段——虽然威力不强,却能致残。”
“这些也只是我个人的猜测罢了,没有证据,但是这碗汤里,你放了栀玫草。”
安芷身上的寒疾是因毒而起,红豆给的红枣汤看似只是拿红枣枸杞煮的,但安芷在里面闻到了栀玫草的味道,一般人闻不出,但安芷不同。
这种西南独有的草药能麻痹毒性,缓解安芷一时的疼痛。
红豆为她好,却让自己露出马脚。
安芷心里五味杂陈。
“小芷,你是安志兴的徒弟对不对?”
半晌,红豆开了口。
屋内空气稀薄闷热,叫人胸闷。
“安志兴她没死。”
安芷双眸骤缩,站起身来抓住红豆的肩膀,声音颤抖,“不可能,她分明是死在了我的眼前……叫我赶紧离开苗疆……”
红豆第一次见安芷如此动摇,心下明了安志兴与安芷只见羁绊颇深。
“少爷两年前中毒,也是我拾掇刘玉荣下手的,你说的没错,为了以防万一,我同时给少爷也下了蛊,这些安志兴都知情,两年来我们互通过几封书信,可几年相处下来,我饱受愧疚自责折磨,已经不想再害少爷了……少爷是无辜的……”
安芷一时间难以接受,来不及去细想红豆这段话的含义,脑袋里只有一个疑问一直盘旋着,师傅没死?
那她为什幺要欺骗她离开苗疆,为什幺要害孟衍——
无数疑问疯狂涌上安芷的脑海,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这样惊恐慌张的神情,思来想去,这里面一定有什幺误会,不然无论如何都不合逻辑。
再次擡头时,红豆眼里满含热泪,“小芷,这件事需要你自己去判断,我不害怕你去老爷夫人面前揭发我,我害了少爷罪有应得,这两年来我何尝不是后悔万分……“
那些都不是安芷想听的,安芷只想知道一件事。
“师傅……在哪?”
红豆摇摇头,“半年前我们通书信时她在苗疆,现如今断了联系,我也不知道。”
少女拳头紧握,她心里一边因安志兴没死而感到高兴,一边苦恼于安志兴为何要迫害孟家,她来沭阳王府真的是巧合吗,还是长时间与安志兴相处的日子里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了?
所有的线索千丝万缕汇成一束。
“我要去找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