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日,她如没有根基的浮萍,浮浮沉沉的随着海水流浪,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可就算是睁开眼睛,脑子里也都是幻想,似乎有人一直在呼喊她,又似乎没有。
梦里,好像有什幺冥冥之中在牵引她的灵魂,她拼了命的跑,冲破沉沉浓雾,想追寻那道身影,可是当她剥开那层纱雾,看到的却是崔三的尸体,或许连尸体都算不上,整个人除了脑袋还完整的存在,脖子以下只剩血淋淋的骷髅骨。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微笑着离开了这个世间。
似乎在无声的告诉她,他不悔,不悔遇见、不悔娶她……
怎样的惊涛骇浪、地裂天崩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如死灰,她的信仰全部崩塌,绝望如排山倒海的向她袭来,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
她崩溃的在梦里哀嚎,凄厉惨绝,能蚀人心骨,“三哥…三哥…不要丢下我!”
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一步一步颤颤巍巍的向他奔去。
可下一刻,突然嘣的一声,一切飞灰湮灭。
什幺都没有了,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一点痕迹也没有。
萧宝儿突然睁开通红的双眼,极恸打击令她的脑子空空荡荡的什幺也没有,可她眼底却是恨意翻腾,昏昏沉沉地分不清梦与现实。
恍惚中,她听到好像有人在耳边不停的叫她,温热的触感让她的思绪慢慢回笼。
空旷的屋子里,仿佛有寒冷的风穿堂而过,那幺飘渺而绝望。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空气,陌生的令她连吸气都觉得难受,她捂着胸口,喃喃道,“三哥…三哥……”
“宝姑娘,宝姑娘……”
女子的声音不算温柔,却一声声的将她拉出恐怖的梦魇,屈服于内心卑微的渴望,她一下子抓住了女子的手腕,委屈的像个孩子,大声的哭道,“三哥,不要离开我,不要……”
可当泪水流尽,女子的容貌映射在萧宝儿的眼底时,她握着女子手腕的手开始发冷,从指尖渗慢慢地透到心里,像是被狠狠刺到了,疼的猛然收回了手。
所有的希望、贪念似乎被现实的残忍挫骨扬灰。
萧宝儿突然忍不住笑了笑,带着泪的笑容是那样的凄凉。
“宝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并不想看到眼前的人,更反感听到她的声音,应该是与萧琰有关的一切她都排斥,她想转身面向床里,可浑身累的像是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全身骨头都被移位般,无法动弹。
索性就狼狈的闭上眼睛,她不想再看到这无望的人生,更不想看到肮脏的自己,最不敢的是要面对现实。
莫芷恭敬地站在萧宝儿的床边,像没有一个感情的物件,表情很麻木,扯开嘴唇,机械的面容没有一点灵动的姿态叙说着,“宝姑娘,奴婢三年前就说过,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世子也会将你抓回来,所以何必呢?何必费劲心思地折腾自己,多了那三年又如何,一切也不会因此改变什幺。”
是啊,为什幺要逃呢?
为什幺就不能不能认清现实,守住一个奴婢该有的本分,为什幺要那幺贪心,妄图得到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早就后悔了。
在看到萧琰的那刻,从绝望到麻痹,她尝到了悔恨的滋味。
他像是个极端又残忍地刽子手,将她和三哥的那些羁绊斩的血肉模糊。
她甚至不敢露出一丝担忧三哥的情绪,此等“罪孽”,在萧琰眼里是罪无可恕的死刑。
萧宝儿整个人痛苦的痉挛起来,蜷缩在床上,凄婉的嚎啕大哭,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一种深刻的悔意深入她的骨髓。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祥之人,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明明该死的人是自己,为什幺伤害的却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为什幺谁都可以死,她偏偏不行。
她就是罪孽,原罪本身。
身后的莫芷坐在床边,看着萧宝儿像只没有安全感的惊弓之鸟蜷成一团,一点一点轻轻捋拍着她蜷缩的后背,声音很平和,“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这里本来就是宝姑娘你该在的地方,你所贪恋的东西从来不在你生命的范畴之内,宝姑娘,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要将那个错误的代价将到最低,忘记不该存在你生命里的人,他才能好好的活下去,执念越深,他就会死的越惨。”
莫芷的话似乎点醒了她,令她有了些反应,越是这样消沉下去,三哥越危险,最好是再爱上萧琰,三哥才能活下去,可是,还能再爱上吗?
她不知道。
萧宝儿转身看着莫芷,像个迷了路的小孩,眼里充满了茫然,想着这浮生如梦的三年,不过是个绮丽的梦,醒了就没了。
好像没有那幺反感莫芷了,渐渐地放松身体,可也没到能让她开口与莫芷交流的地步,她心底还是厌恶所有贴上萧琰标签的人或物。
察觉到萧宝儿似乎没有那幺排斥了,莫芷趁热打铁耐心地继续说道,“奴婢扶你起来吃点东西吧,你昏睡了十日没有进食,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支撑不住的,宝姑娘,你也不想拖着这副虚弱的身体,去争取你想要的东西吧。”
莫芷的确善于攻人心,一步一步放松了萧宝儿的警惕,降低了她的厌恶。
她小心翼翼的扶起萧宝儿,又转身来到桌前,从食盒里拿出刚刚做好的膳食,如一位忠厚的仆人慎微地服侍着萧宝儿吃饭。
解蛊昏睡的十日让她体力消耗殆尽,她吃的有点费力,细嚼慢咽,吃了一半就摇头拒绝,看着莫芷忙碌的身影,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这些年…你…还好吗?”
她似乎忘了,其实莫芷也是一位被她牵连的受害者。
莫芷一愣,没想到她开口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在关心她,她扯着不算温柔的笑容,低声说,“奴婢很好。”
那恍惚的声音里带着她听不懂的遗憾。
说完又是无尽的沉默,萧宝儿擡头看了看四周,似乎在寻找什幺,最后低下头,嗫嚅着问道,“那莫雯呢?”
莫芷淡淡的说道,“她死了。”语气淡的没有一丝起伏,不悲不喜地仿佛死的不过是只猫狗。
反观萧宝儿仿佛瞬间泄了气,一下子就颓废了,脸色惨白,错愕地瞪着双眼,难以置信的呢喃,“…死…了?”
“是的,三年前就死了。”
她喉咙干涩的很疼很疼,发出的声音都是晦涩的,“因为我,是吗?是我害死她的。”因为愧疚难忍,她低下了头。
莫芷神色平静的看着她,从容淡定的再次语出惊人,“是我亲手杀了她。”
萧宝儿震惊的陡然擡起头,满眼的不敢置信,讷讷的问,“为…为什幺……”
莫芷低头自己看似白净实际沾满鲜血的双手,满含泪水,却依旧云淡风轻的说道,“有什幺比用这双手杀了至亲的惩罚来得更深刻更痛,杀人诛心,给我们的惩罚就是自相残杀,我与她之间只能活一个,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萧宝儿突然觉得很无力,浑浑噩噩的靠在床头,她的身体仿佛被消耗到了极限,没有力量再去承受了,放空的想麻痹所有感官,可前所未有的悲痛与悔恨一波高过一波地吞没了她。
“莫芷…对不起……”
她知道这三个字是多幺地苍白无力,在她所犯下的罪孽中,甚至是可耻。
莫芷摇了摇头,那双眼睛像是枯竭的井,艰难的发声,说的很慢,“身为暗卫,是我们的疏忽职守,不管这人是谁,都难逃一死,所以姑娘你不必自责,更何况世子能让奴婢活下来已是恩赐了。”
这恩赐吗?
明明活下来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日日带着忏悔苟活于世。
可造成这样结果的始作俑者又是谁?
是自己,那个口口声声为了所谓的自尊、自由而活的一个卑贱奴婢。
到头来却害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
她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咎在自己身上,再次陷入了死胡同里,她是个不可饶恕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