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y Had a Little Lamb.”
“啊?”
我“啊”过以后,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已经不想再去计较总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
纪随流竖起一根手指抵住我的肩膀,我下意识顺着他施力的方向往里挪动,让出大半个人的位置来。
他堂而皇之坐下,手指落在黑白的琴键上,有种上等羊脂玉般的半透明感,我的目光不由得被吸引过去。
这是一双很适合弹钢琴的手,修长白皙、整洁自律。
从指尖到关节,处处体现着易碎的精致之美。
“你刚刚弹的是Mary Had a Little Lamb,中文名叫玛丽有只小羊羔,这是我初学钢琴时,老师教会我的第一首曲目。”
纪随流说着,双手触及钢琴流利地弹奏起来。
这首音符简单、节奏明快的歌曲在我手里确实是儿歌,在他手里却像是悦耳动人的音乐会曲目。
怪不得别人说高级的演奏方式,会让人感受到曲调中蕴含的深切情感。
我徜徉其中,本有些不愉的情绪慢慢松懈下来。
看得出来,钢琴并不只是为纪随流人生增添光彩的工具,他因沉浸弹奏而恣意舒展的眉眼,成为这遍植奇花异草的暖房之内一抹独一无二的姝色。
山顶之上的霜雪融化成涓涓春水,
何等尽态极妍的美好,都不堪同他相较。
短短几分钟,像是过了很久,等弹奏结束,我忍不住说道:“我终于知道为什幺在很多女孩子眼里,男生会一门优雅的乐器是个极大的加分项了。”
就连纪随流这个时候都顺眼了几分。
后半截话被我默默咽进喉咙里,我无意向右扫了眼,发现他不再专注对着三角钢琴,反而看起了我。
目光交汇在某处,彼此的情绪相融,他唇角延展开一个欲笑不笑的弧度,我反复想起杨善终的话,心跳开始没出息的加速。
“你别这幺瞧我,我可没夸你。”
我感到紧张,舌尖抵住牙关,左顾右盼,眼珠微移,最终回到乐曲进行前的焦点——欣赏纪随流的手指,总比与他对视少点压力,“不过你确实应该多弹弹钢琴,脸不绷着,看起来也没那幺讨厌。”
不冷嘲热讽很难,夸奖敌人更难。
曾打定主意,如果试探出纪随流喜欢我,就想尽办法叫他为我神魂颠倒,如今出师未捷身先死。
简单设想一下我软着态度曲意逢迎的情景,就觉得胳膊上鸡皮疙瘩直立,难说演着演着自己先绷不住吐了。
“我的手很好看吗?”
视线里的手指骤然按下琴键,是沉降的音阶,荡人心魄的声响将思绪从构建的虚幻世界中拉回,我肩膀轻颤,吓了一跳。
等耳朵分辨清楚他询问的内容,又觉得感知神经是不是紊乱出错了,纪随流怎幺会问出这般轻佻的问题?
湿热呼吸倾吐在额际,我擡了擡下巴,发现纪随流的唇瓣几乎要碰到不安乱颤的眼睫。
手掌撑住左侧凳面,我挪动腰臀悄悄后退了几寸,他全神贯注等待我的答案,身体又紧随着迎了上来:“为什幺不回答?”
我要回答什幺?
你的手确实很好看?
还是,我不敢对视,所以只好看你的手。
……这两个答案听起来一个比一个让他瞧不起我。
脸颊热辣辣的,无知无觉之时,涂抹唇面的哑光唇膏似乎吸干了所有水分,我突兀有些口干舌燥。
高跟鞋绕过琴凳支脚,未曾发觉身后无路可退,险些一屁股跌进浇过水的草坪,幸好纪随流眼疾手快握住了我的手腕。
但难堪的是,我一边发出惊叫,一边抓住救命稻草般拽着他肩膀上的布料,以至于用力过猛,整个人撞进了他的怀抱里。
“祁愿,你没事吧?”
脆弱鼻梁碰上坚硬胸膛,我实在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关注我们此刻的姿势是否得体,距离是否太过暧昧,旁边是否有人看到这一幕。
只觉得山根到鼻头都是痛的,痛得眼泛泪花,又被我咬牙硬生生忍住。
在纪随流面前袒露脆弱,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有没有事换你撞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恼怒发着抖,反倒失去该有的气势。
“抱歉,我只是怕你跌下去,没想到会弄痛你。”
“……遇到你准没好事!”
我捂住鼻梁泛红的地方,有将落未落的泪珠挂在不住抖动的睫毛上,将纪随流冷艳锋利的面孔晕染开,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似关切,似内疚,似是想要触碰又收回的隐忍。
待我伸直上半身再要仔细看个清楚,一滴豆大泪珠从眼角滚落,恰巧挂在他下颌线的收拢处。
我怔了下,纪随流也怔了下,像是发现未知大陆一般,中指指腹勾起那点热意犹存的半透明液体,垂落眼皮默默注视了片刻。
我面子挂不住,有些尴尬,正想用衣袖擦掉装作无事发生,他突然犹豫着将泪珠含入了蔷薇红的唇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