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也就是你的丈夫,今年四十七岁,有四房太太和一个五岁的女儿陈香。他从没碰过你,也没碰过其他人,因为他最爱的女人是他的原配夫人。
可惜在生陈香时难产去世。
大太太是原配夫人的表妹,当初姐姐死后,拼了命地想要嫁进来;二太太长得像原配夫人,但性情相去甚远,从前是秦淮馆的歌女,为人跋扈;四太太是陈香的家庭教师,情况和你差不离,陈先生心生恻隐。
你的大学是陈先生出钱让你读的。他是个好人,是个善人,是个软心人,更是你的恩人。可他身患绝症,活不久了。陈家三代富饶,他本人与世无争,奈何父亲只把家产给了他,远方兄弟姐妹觊觎,家里风风雨雨不停,他说,你是他唯一能够信任的人。
陈先生办理好遗嘱那天嘱咐你,“过世前,我会为她们每人留一笔钱,剩下所有都留给你和陈香,如果你之后要嫁人,这些钱也足够了,只求你一件事,帮我照顾陈香,至少到她十六岁。”
你说,“陈先生,当初你为我家垫付绕路修建费,还帮助我读了大学,我会帮你照顾陈香,我不要你的钱,不管我之后嫁不嫁人,那些都是陈香的东西。”
他由衷地,“我知道你会这样说,也会这样做,我只相信你。还有,陈氏涉及军工生产,时局将乱,军工敏感,你和陈香担不住,我死后会转手,在此之前要绝对保密,那些阔太太们和日本人、当官的关系紧密,交往相处时切记留意!”
“我明白。”
陈先生去香港出差,要一星期后才回来。三日之约第二日,你寄了一封手信到司令府,附言‘时机到时,必会言尽,定请稍待’。
日复一日的无聊茶话儿还在继续,你在热闹的麻将桌旁安安静静地翻书。
“哎哎,你们听说了伐,刘老爷要把小女儿嫁到司令府去。”
“那不是他们家的宝贝疙瘩?愿意送给军阀当太太的?”
“啊哦哟,那可是布防官!布防官晓得伐?市长都要礼让七分的。”
“再风光又怎样,哪个军阀家里不是七八房姨太太呀,那些个男人都是草根爬上来的,对女人打打骂骂送下属都是常有的事,可要遭大罪的呀。”
“不过我们这位崔司令,一夜春宵也值得的。”
女人们哄笑成一团,谁也没把谁的话当真或当假,很快就进入下一个话题。而你的心已然乱作一团。
这是什幺意思?他连手信上的话都不在意了,执意要组建属于他自己的家?
……听说刘老爷的小女儿今年只有十八岁,十八岁,好年纪,与你爱上他时一般大。
你想去问他为什幺不愿意等等自己的解释,可你以什幺身份去呢?曾经的旧情人,还是富商的少奶奶?你不明白,心如死水的一颗心久别激荡,却寻不到出路。
上一任布防官和日本人关系亲密,害得不少百姓冤屈困苦哑巴亏。你当然不怀疑崔大哥的品行,只是陈先生特意叮嘱过,要注意那些当官的,所以你暂时不想对他透露过多关于陈氏的讯息和家庭内部的细况。
如果他执意娶妻,那便不是你能左右的事。
这一天傍晚,佣人们慌慌张张地回到家,说阿姨带着陈香大小姐去看洋娃娃展,结果大小姐不见了,展馆里和周围街道都没找到人。你一下子从沙发坐起,陈香自小就与你亲近,眼下展览都结束四十分钟了,你却没发现任何异常!心底直骂自己大意,你急得不行,欲带下人出门寻找报案,可惜家里两台车分别载着大太太和二太太去打牌了,都没回来。
“走,去找黄包车。”
此时,一辆黑色老爷车停在你面前,副驾驶走下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青年笑着对你行了个礼,十分客气,“三少奶奶,大小姐正在司令府做客,请跟我走一趟吧。”
你思量一瞬,屏退下人独自上车。青年笑笑,大抵是因为你识擡举,懂得不让旁人跟着。
司令府气派,一幢大栋四层楼,灯火通明,大门口还有个欧洲人设计的巨大喷泉雕像。天色黑了,你没心情再注意这些,踩着高跟鞋登上台阶进大门。
“姆妈!”陈香见着你,笑嘻嘻地扑过来抱住你的大腿,你担心得不行,赶忙蹲下检查她,只见小姑娘脸蛋红润润,衣服整整齐齐,小辫子乱也没乱,你这才松口气,“陈香,下次可不能撇下刘阿姨自己乱跑了。”
小丫头点点头。你起身,见着那始作俑者就坐在大厅正中央,军裤长靴,上身一件白衬衫松着几颗扣,男人懒散不羁地掀了掀眼皮,你下意识把陈香拉到身后,他见状笑笑,“怎幺,我在你心里,已经这幺禽兽不如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太着急了。”
“她叫你什幺?”
姆妈,是南方吴语,上海话妈妈的意思。陈香从小就这幺叫你。你不会在陈香面前说‘我不是她亲生母亲,她只是从小这样叫我而已’这样的话,只能缄口不答。
这样的沉默使他笃定了某些事,他按灭烟,身子向后靠了靠,“她今年多大了。”
你刚想开口,陈香拉拉你的手,仰着小脸儿说,“姆妈,别告诉他,他一直在问我这个问题,我都没告诉他。”陈香眼睛很大,脸圆圆的,加上说话时总是懒洋洋地很骄慢,所以显得年龄更小了。
你猜,他可能误会陈香是你的亲生女儿。
他转身上楼,只留下那位来接你的青年,现在来看,大概是他的副官。见自家长官上楼,青年副官再次客客气气对你道,“司令在楼上等三少奶奶,我会替三少奶奶照看陈大小姐的。”
你犹豫,不语。
“姆妈,你是不是想去?”
“陈香,别担心。姆妈一会儿就下来。你先和这个哥哥玩一会儿积木。”
陈香好像了然,点点小脑瓜,“那你要小心点儿。”
“好。”
你扶着光滑的楼梯扶手一步步走上楼,听着陈香叽叽喳喳地命令副官,“你把这些拆开,我要重新拼一次。”
“好———”
第四层一整层都是他的卧室和书房,只有一扇门。你推开,一片漆黑,你正想退出去,却被一个人自后方紧紧搂住,他推上门,顺势将你压在门上,前面是冰凉的门扉,后背是男人滚烫坚硬的躯体,那两条手臂横在你腰间,铁棍一样,“她今年多大了。”
这力道和气息让给你浑身发颤,难以招架,你没反抗他,只竭力平静着,“崔大哥,陈香今年五岁,她不是我的孩子。”
他的口气急躁而冲动,声音却很低,“她长得一点儿都不像五岁!”
“她的确五岁,她是陈先生原配夫人的————唔!”你被他转了过来,用裹着浓烈烟草气息的唇堵住你的嘴,瞬间就让你浑身酥软丢盔弃甲,你展开冰凉嫩滑的玉臂环着他,在激烈的唇齿交接间努力汲着珍稀的空气。
那双手很不规矩,带着激悸的恼火和丝丝恨意,所过之处都让你感到疼痛,可在这样的黑暗下,这疼痛却延展出诸多不可言明的颤怵和快乐。
“崔大哥……”
他踩着淅沥月色,将你抱到宽敞的办公桌,拂开那些文件地图、钢笔纸本,欺身而上,咬你的颈窝和耳垂,大掌像要握断你的腰,恨极了,“她叫你妈妈,她说了,陈炳言最喜欢的就是你!”这话才落下,那手掌就以同样力道落在月事前饱胀微痛的胸脯上,你疼极了,当即低而急促地叫了好几声,连肩膀都痛得哆嗦起来,“崔大哥,我和陈先生———”
他眼底泛着月晖的凛冽,“别说给我听,我不想听。”
胯部裤料隆起得吓人,他想撕扯开你的旗袍,你当然不允,陈香还在下面,衣服碎了或换上新的,都会给她的心理带来影响,她还是个小孩子。
于是你紧紧攥住他的手腕,黑暗中与他对视,“那你呢,你和刘家小姐又是怎幺回事?”
“我说了三天,就三天。”
你心一抖,还是死死攥着他,“你都不愿意等等我?”
“等什幺,等你丧夫守寡?”他死死盯住你的眼睛,眼白通红,状态看着不太正常,“娶她怎幺了,关上灯还不都是一个样?你以为我这辈子非得娶最爱的那一个不可?你不会觉得没了所谓的‘爱’,我就会死吧!”
他从未用这样的口气和神情对你说话,你失言,不一会儿鼻尖酸楚,“那你今天找我来又是什幺意思?”
“你不想和我上床吗?”
“什幺……”
“那天的葬礼,还有今天,你不是一点都不抗拒吗,也对,陈炳言快五十的高龄,能满足你———”
‘啪’
万籁俱寂。
他摸了摸脸,之后暴雨欲来似的,一把按住你,两三下放出了滚烫利刃就势要提枪硬闯,你泪光涟涟,躺在冰凉的桌上平静望他,“崔大哥,如果你爱她,我便祝福你。如果你是为了报复我……如果你为了报复我而娶她,我不会生气,更不会难过,但我们这辈子,也算完了。”
他兴致全无,起身坐到椅子上点烟,在黑暗中疲惫地看着你模模糊糊的婀娜身影。
你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和纽扣,关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