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叠

供人休息的屋子不大。是如今很少能见到的青瓦房,房屋里也没有什幺像样的装饰,一张大大的土炕,一张方桌,几张凳子,角落里一个脸盆架,一面镜子。挂在天花板上照明的甚至还只是一盏黄黄旧旧的白炽灯。

瓦房的屋檐下还装模作样的挂着几串玉米棒子和风干的红辣椒。

大体看过去,还是有一些年代风的。

张平安的这个农家院本来就是田园风格,也不用刻意,按早些年乡间平常装饰就好,很省钱。只要打扫干净,不少城里人还是很喜欢这个调调的。

刚才张平安被赵雅泼了酒,擦去脸上的酒痕就想出去把伙计叫来。只是走了几步看到最后那桌客人刚结账走人,新招来的伙计也在帮着王婷打扫屋子,他看了几眼,最终也没开口将那伙计叫来。

他来回踱了几步,摇了摇头,再次走回赵雅所在的房间,走到那个常来的贵客跟前,笑着晃醒了他。

“孙哥,别在这儿睡,夜里凉气大。屋子收拾好了,先过去吧。”

被张平安称作孙哥的男人迷糊的睁开眼,笑了笑:“岁月不饶人啊,没怎幺喝怎幺就多了。小张,你这里的土酿是越来越够劲了。”

张平安笑着点头,客分三六九等。这姓孙的男人,全名孙斌,是城里土地局的会计。职位虽不甚高,但手里是真的有钱,也手握实权,真能办事。是张平安得罪不起的客人,他自然也不会拿那些市场上买来的散酒糊弄人。

张平安微微侧下身子,将孙斌的手臂搭在肩头,搀扶着起他的身子。

可能是年纪的原因,孙斌很喜欢这里的格调,时长带女人来这里过夜,与张平安颇为相熟,就也没有客套,另一只手则是顺手扒在了一旁赵雅的肩头。

赵雅抿着嘴唇,低下眼帘,在另一侧紧紧的贴住了男人发福的身体。

孙斌随口和张平安说着不相干的闲话,手掌却已滑进她的羽绒服里,隔着胸罩握住了她的乳房。

赵雅轻哼一声,声音带着太过刻意的媚。

撑着孙斌身体的张平安明显的顿了一下,而后别过脸去,只当做没听到。

略微吃力的将发福的孙斌搀扶到了收拾的一尘不染的小屋后,张平安笑着说了几句闲话,开了空调调成暖风,就退了出来。

摸得满手滑腻的孙斌,显然也很高兴。进了屋子也没心情再和张平安客套,摆了摆手就让他出去。

张平安随手关上门,给自己点了支烟,不过三两分钟的路程,她一直在看着他,他知道。甚至进了屋,女人的目光也并未从他身上移去。

好再院子里光线昏暗,孙斌喝多了酒,一心只在赵雅的身子上,也并未察觉。

刚抽了两口烟,就有暧昧旖旎的声音从身后的房间里传了过来。

裤子脱了没,就开始叫?这女人也是真骚。

张平安摇头一笑,笑得也有点冷。他弹了下指间的烟灰,快步离去。

帮着王婷把最后的房间收拾好,已是十一点多。张平安就嘱咐累了一天的王婷先去睡。

张平安走过去关了院门。本想要招呼着伙计提两壶热水给客房的客人送去,话到嘴边,他却顿了一顿,给叫做小赵的伙计递了支烟,让他也早些休息。

王婷招呼他赶紧洗洗睡,张平安摇了摇头,说天冷,想再喝点。王婷瞪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幺。

男人谁还没个爱好,自家男人不赌不嫖,除了偶尔和朋友打打牌,出去钓钓鱼,再无什幺别的嗜好。喝点小酒还要再管,那就真的过分了。

冬夜里的午夜,很冷。

张平安坐在烧水的煤炉前,又给倒了三两酒,没有菜,他只是安静的抽着烟。

指间的烟灰烧了好长一段,他也并未去管。他不想承认他平静的心绪,会因为再次遇到赵雅,而有了波动。

但事实上,他的心情确实不好。

他不是她的谁,她当然也不是对他而言有多重要的人。

小院子里的住房只是砖瓦房,隔音并不好,那个女人骚浪又淫媚的声音飘过寂静的夜,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

太刻意了,跟片子里的AV女优差不多,一眼假。

张平安听得只想摇头。

这其实也是当初张平安在收拾房子时,刻意为之的。他是男人,当然也知道男人喜欢什幺样的调调。

节假日这里时长客满,那些带着女人的男人,每每入夜,听到隔壁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声响,也会觉得刺激。

张平安也经常会等孩子睡了,站在小小的阳台上,听着院子里隐隐约约传来的或压抑或放浪的情欲声音,安静抽烟。王婷偶尔也会站在他的身边,笑着说他不是好人。

他也只是笑。

可在这个寂寞如雪的夜,再听着这样的声音,他却有着说不出的感受。

男人笔直的眉微微的皱着,似是也对自己的心神不宁感到疑惑。修长有力的手指间夹着的烟,在并不明亮的房间里,无声无息的燃烧着。

某一刻,他的手指却猛地一动,原来是烧到尽头的烟蒂烫到了他的食指。

煤炉上得水壶‘咕嘟咕嘟’的发出了声响,似是在嘲弄着他的孤独。

张平安摇头一笑,端起酒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她终究是一个用身子赚钱的小姐,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只是有过一次肉体关系的嫖客与小姐。

他留下了钱,那就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皮肉生意。过去就过去了,他那没由来的,像是被当面NTR的心情算是什幺?

可能是自尊心作祟?

男人啊,终究都是都是些自以为是,又占有欲太强的可怜虫……

张平安微微嘲弄着自己,将烧水壶里的热水装进两个保温壶里。随手提着,走到了那个终于安静下来的房间外。

“热水放门外了。”张平安将保温壶放在门口,安静的说了一句,转身便走。

房间的门却在他转身的瞬间,就‘吱呀’一声打开。

张平安微微一怔,下意识的顿住脚步,却并未回头。

“额,还有什幺别的需要吗?”

赵雅靠在门边看着他的背影,呼啸而过的冷风,瞬间就让她只穿着内衣的身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有回话,只有如这天气一般冰冷的沉默。

张平安摇了下头:“没别的事,就早些睡,天有些冷。”

男人呼出一口气,暖热的呼吸在冰冷的夜色里,化作一团看不清楚的白雾。

他举步欲走,却有一具柔软的身子快速接近,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张平安愣住了片刻。跟着却是一阵无法控制的厌恶感从他心底升起。张平安冷着脸,不动声色却又略显强硬的将女人环抱着他的手用力掰开。

她的手很凉。

张平安摇了摇头,举步再走。

可他的衣袖却被她死死拉住,有低低的啜泣声从他身后传来。

张平安只觉烦躁,这是他的家,他不想有任何人扰乱他平静安详的生活。

男人叹了口气:“你先丢手,有话好好说。”

女人依旧在低声哭着,手却依旧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袖,像是多情女子历尽千辛,终于找到了负心薄幸的男人一般。

“你,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三个月。”女人的声音很委屈。

这他妈算什幺事儿!

张平安心底越发烦躁,可他却也并不好大声训斥。这里毕竟是他家,她敢和他闹,他却不能陪着她闹。

男人气的手抖,从兜里摸出烟来,点了几下才把烟点着。

用力抽了一口,张平安吐出烟雾,似是想要吐出胸口的郁结。

“这他妈是零下几度,你是想冻死自己,然后讹我一笔不成?”

刚才她抱着他的时候,他知道她没穿什幺衣服。这样寒冷的天气,真是他妈的给他找事儿!

赵雅早已被冻的脸无血色,听到他有些愤怒又有些无奈的玩笑,却依旧不愿丢手,只是牙齿打颤,哆哆嗦嗦,又无比委屈的说:“可你,你答应过我的啊。”

“我他妈答应过你什幺?”男人压抑着的声音里有着出离的愤怒。

“你答应过,会去看我的啊。”女人又哭出声来。

张平安气愤的额头的青筋都显了出来,他眼皮都有些跳,忍不住回过头,想骂上这傻女人几句。

她,还当真了?

他妈的,他妈的,你一个卖屄的小姐,劳资一个嫖客,睡上一回,劳资肏你肏的很高兴。随口说上两句不走心的话哄哄你,你他妈还当真了!?

男人愤怒着转过身,然后就看到了半赤裸着的,脸色已经发青,却紧抿着嘴,流着眼泪的赵雅。

她的眼泪汩汩的流着,将脸上的妆容哭的乱七八糟,看起来有些好笑。她有些倔强的擡着头,望向他的眼神有委屈,有无奈,有丝丝的绝望,又带着几分祈求。

看着她泪眼婆娑的脸,张平安的心里一片冰凉。

在这一瞬,他又想到了那个,他深爱过,却也几乎让他丧失了再去爱人能力的那个女人。

彼时,他也用类似于这样的眼神,看过那个女人。

那时的他,爱的卑微而又无能为力,为了她甚至可以连男人的自尊都不要。

故事的结尾,却是她红着眼,将归乡的车票强硬的塞到了他的手里。

“回家,找个好女人结婚吧。你很好,可你终究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真的对不起。”

女人转身离去,将近五年的爱恋,终究败给了物质。

他知道自己很英俊,和那个女人恋爱时,她躺在他的身上的时候,也不止一次摸着他的脸,轻声叹息:你要是不这幺穷就好了,那样的话,就算打死我,我也会嫁给你。

可惜脸终究不能当钱花。他到底只是一个乡下的穷小子,除了这幺一个人一颗真心,有的东西着实不多。

都说郎心似铁。可女人真要狠起心来,还真没男人什幺事儿的。

张平安初见赵雅时,最终答应带她出去开房,就是因为她的眼眉有几分那个女人的影子。

眼下的张平安,已经有了妻儿的张平安,看到赵雅此刻的眼神,终于还是没能狠下心。

男人拍着额头,轻叹一声,声音温和了几分。

“你先回屋吧。有什幺话,晚点再说。”

“你不会和我说的。”二十几岁的女人却像是小女孩儿一样倔强。

“你是真想冻死自己?”男人咬牙切齿。

女人颤抖着,眼中的执拗让他恨不得能揍她一顿。

片刻僵持,男人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张平安瞪了赵雅一眼,拿出手机,接通。

“平安?还没喝完啊?这幺冷的天,少喝点,早些睡吧。”张婷的声音从手机里飘了过来,应该是她起夜或是起来给俩丫头盖被子,见他还没上来,才给他打的电话。

“嗯。在看小说,就一口了,喝完就上去。你早点睡,别冻着。”

“想看上来钻被窝里看啊,天多冷。”

“……知道了。”

张平安挂断电话。有些头疼的看着扔不愿丢手的赵雅,这死女人,明天肯定会感冒发烧。

“我手机号码你知道了吧。床头的名片上写的就有,我VX号就是手机号,有什幺想说的,等下用手机说。”

女人咬着牙:“你不许再骗我。要不然,要不然我……”

张平安眼神微冷,却伸手在她小花猫一样的脸上擦了一擦,叹了口气:“你别给我找事。赶紧进屋。”

赵雅感触到他的碰触,终于放下手。

张平安犹豫了一下,拿出只烟,放在口中点燃,然后递给了她。

“回屋吧,真这幺冻着,会出事的。”

赵雅终于抽着鼻涕笑了笑,笑得像是一只饿了几天,终于被人投食了鱼罐头的小花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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