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年被秦怀章带下山,是去看甄家夫妻的儿子品性如何、又能不能与她相处的。她要承继四季山庄,亲事最好早早定下,免得将来武林各派以她的婚事要挟。
周子舒其实不明白,秦怀章为何如此提防五湖盟及奉五湖盟为首的其他江湖势力,她当初也没问,那些事在她心中远不如多翻两本典籍来得重要。再就是甄家公子也并非千挑万选出来的,只是赶了巧身份上合宜,甄家夫妻为人亦是和气,秦怀章没抱太大指望,他觉得周子舒开窍不了。
周子舒自己同甄衍倒是相处愉快,只是那时候小,谈不上男女之情,非要说的话……她看着眼前的温客行,又去摸了摸温客行的头发。
温客行这边却是醋到半夜都没睡着,许是那几口酒叫他的思绪都混沌了,他想着要是那个师弟回来了,自己是不是还要给他让位做小?
可是他总觉得有什幺地方不对。
秦怀章下山收徒、师徒二人在山下住着、不是师傅来教他入门,反而是师姐手把手来带……为什幺这些事像是他自己经历过的。
阿絮那门不知道议没议成的婚事,有可能是他阿娘与四季山庄提的吗?
温客行知道自己一定忘记了些什幺。
他当年被鬼谷掳走,入谷要饮下孟婆汤,最该记住的前尘往事会忘个彻底,他因为强行要记住家仇才落下病根,头痛病发便痛得浑身颤抖。
他越想头越疼,挣扎间有人把他扶起来,顺着他的风池穴打入内力。
“别乱动,不该叫你喝酒的,”周子舒没睡醒,声音低沉中带了些懊恼,手却很稳,“运功吧,运一个周天的看看。”
他这头痛本就是半个心病,另一半是气血阻滞,运了一周功之后缓和下来不少,至少不用似先前那般泡到寒潭里。
周子舒下床走到窗边,吹口哨叫来一只鹰,写了信给苏青鸾,让鹰把信递到望月河的画舫上。
左右苏青鸾做的是入夜后的生意,这个时间定然没歇下。
“你这样我不放心,”周子舒把手指放冷水里浸了,擦干手在温客行太阳穴上揉,“明日跟我出去吧,不过最好戴面纱,不然小心被熏着。”
第二日温客行醒的时候,周子舒已经收拾停当了,在给自己易容。她作男子装束便是彻彻底底的男装,胸部缠起以圆领袍遮掩,青蓝色的袍子有别于天窗上下所着的黑,又系了蹀躞带,只白帷帽还能证明她的女子身份。
白帷帽的帷纱也不放下来,温客行想在她额头上画个花钿,不过他只是想一想,真动手大概是会被打的。
二人并骑一匹马,周子舒让温客行坐前面,她来控制缰绳,等到了地方拴好马,温客行才明白周子舒为什幺要自己戴面纱。
端的是香风阵阵,各式各样的熏香随风袭来,温客行自幼随父辨识嗅闻各种药材,嗅觉比常人敏锐,若没有这层面纱,只怕真的要被这幺多香料呛着。
周子舒把人领上了画舫,一路上有姑娘过来给她行礼,好些都是明明离得远却特地上前的,温客行被周子舒挡在身后,隔绝了不少窥探的目光。
苏青鸾昨夜就知道周子舒今日会带那位小郎君来,只是看周子舒牵着那人的手把人带进来,又问燕窝可准备好了、放糖了没有,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看清过这位周大人。
当年周大人第一次登上画舫,不少姑娘看到她就软了腿,后面便是知道周大人是女人,想嫁她的姑娘也不见得就死了心——谁说磨镜不能是条出路了。
作为极少数能在哄男人这件事上给周子舒提建议的人,苏青鸾当然是知道温客行早与周子舒同床共枕的,只怕早在这小郎君出现在晋州的当日就被收了房,原还在想该是怎样一位容貌殊丽的小郎君,能勾得周大人出来议事都要带着,现在看来……大约是功夫上佳?
苏青鸾给人上了两盏燕窝羹,小心试探起来,没想到温小郎君意外地坦诚,说自己粗通医术。
苏青鸾想不到周子舒会以自己的身体来教温客行如何探索,只当是医书上有什幺她不知道的方法。
这小郎君看穿着都知道他受宠。身上的衣料不是暗纹云锦就是素面绫绢,袖子内侧甚至滚了一圈银线的边,周大人这是恨不能把最时兴的衣料都往他身上堆,好在只是深深浅浅的蓝色,不是花花绿绿的,不然瞧着真像谁家纨绔。
见他如此,苏青鸾又多提点了几句,为人外室最要紧的便是嘴严,在此之上若能为妻主分担一二不甚机密的公务,想来也能叫妻主更疼惜。
除却这些,苏青鸾还讲了些周子舒从前的事,温客行一边听着一边喝掉了一盏燕窝。
这位青鸾姑娘是个花魁,能坐稳花魁的位置,定然有自己的手段;温客行摆出谦虚的态度来同对方讨教,被苏青鸾夸了一句,眼睛都弯起来。
苏青鸾看这位小郎君的笑容,心里倒是明白了几分,周大人原是喜爱这个类型的。
正当温客行打算喝第二盏燕窝时,晋王与周子舒这对表兄妹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晋王坐在了主位上,周子舒便坐到温客行身边,拍拍他让他站到自己身后去。
“周大人把小郎君放在船舱里,我引他说说话。”苏青鸾站到晋王身后帮他捶肩,到底是外男,还是解释了一句。
晋王脸色不太好看,却不好因此训斥苏青鸾,这小郎君和苏青鸾地位相当、都是外室,训了苏青鸾难免叫表妹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温客行正想着苏青鸾教的“为妻主分忧”,见苏青鸾如此,有样学样要给周子舒揉一揉肩,周子舒只能把温客行的手按到自己颈侧,压低了声音:“衣裳上有暗器,谨慎着些。”
温客行的手犹不安分,习惯性向下游去,被周子舒一把按住,上首的晋王见表妹如此,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