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蓄意展现的果决凌厉,对上相处几十载的亲近之人未必奏效。
但用来震慑没见过世面的人绰绰有余。
病房内噪声如遭火苗的薄脆纸张般化为灰烬散去,与老实顺眼外表不符,满腔心眼算计的卫建国夫妇缩起脖子,耷拉下眼皮,敬畏望着我。
短暂接触过后,他们是何样人,我心里存下几分计较,想了想,继续补充道:“就算我给你们安排了工作,也别想仗着关系偷懒耍滑,要是违反了公司的规定,该受罚受罚,该开除开除,我绝不会出面求情。”
“是,是……您说得对,我们一定好好干活。”
交代完事,我在这乌烟瘴气的屋子里待得实在厌烦。
随口嘱咐卫小米几句,让她安心照顾卫雨时,不用急着回到祁家工作,便使个眼色给原绍青,径自带上门退了出来。
我在前,他在后,像是公事公办的合作关系,毫无朋友并肩说笑的亲密感。
避开忙碌的医护人员,以及来往的家属病患,我时不时回头看原绍青一眼,担心他一言不合闹别扭的脾气,搞不好什幺时候趁我不注意自己悄悄走掉。
远离制造麻烦的中心点,我的脚步逐渐轻快起来,特意寻到个安静的楼梯口,将双手交叠在背后,转身冲他好声好气的邀请道:“上次说要请你吃饭,虽然你没回复,但在我这里还算数。”
风声带动连衣裙的下摆,与他灰色羊绒风衣的衣角不小心蹭在一处,是蜻蜓掠过水面,快到来不及泛起造访的涟漪。
原绍青却好像遭遇了洪水猛兽般猛地后撤一步,喉结上下滚动,冷淡拒绝道:“不了,大家都忙。”
即使迟钝如我,亦能体会性格之中发生的转变。
换作往日,体验过一次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绝不会再给予同样的人第二次下我面子的机会。
但此时此刻,我被原绍青拒绝,仅有一丝忽略不计的不悦转瞬即逝,依然能够保持平静,真诚凝视他的眼睛:“你不高兴是平安夜的事吗?我酒量不好,喝醉了容易做出失态的行为,那天心情又很差劲,并不是要故意为难你的。”
“……我有那幺小气吗?”
原绍青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垂落眼帘盯了会儿地面,又皱紧眉头反问我。
不知怎的,他与寻常别无二致的语气里,我竟莫名听出极浅的委屈之意。
我哽住。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原绍青为什幺要生气?
总不能是因为我打了个电话给顾之昭,让他来接我吧……
越发觉得自己的揣测荒谬,我摇了摇头,以期将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脑去。
“你摇头做什幺?”
“我,我只是在思考你不高兴的可能性。”
原绍青的疑惑,使我游荡的思绪缩回躯壳。
忆及刚才滑稽的行为,我微微脸红,赧然回应。
“我不高兴的可能性,那你思考出什幺了?”
“我思考出来的成果,不是被你一票否决了嘛……”
原绍青半垂着眼,纤卷睫毛盖住流转的眸光,漫不经心的神态让我想到小时候隔壁邻居家,那只皮毛清丽滑顺,性格高傲难以亲近的布偶猫。
“你也会在意别人高不高兴吗?”
诸如此类的话我听到过很多次,大部分都是为了达到嘲讽的目的。他的情绪却很淡,淡到仿佛在讨论明天多云还是晴天,晚上准备几点下班。
我无言,相较直白露骨的讥刻,他这般坦荡的平铺直叙更叫人难以回答。
白炽灯的光线映照近在咫尺的冷感面孔,漆黑瞳孔居高临下打量着我,黑与白形成壁垒分明的色彩对比。
虽没有动口催促,然而原绍青一动不动的执拗视线,反映出主人忠实的想法—— 他在静候我的回答。
越是迫切的时刻,我越是容易将注意力绕到风里雾里去。
眼前突然回想起社交软件上看过的一篇与异性相处的守则:在两方还能和平交流的情况下,遇见解释不清的事情,反复强调对方的重要性准没错。
我决定因地制宜、活学活用。
哑光的高跟鞋尖并拢在一起,我咬住半片娇嫩唇瓣,忐忑又小声:“无关紧要的人,我当然不会在意,但是你在我心里地位不一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