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舟拆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信纸展开在手上,扫了一遍后总结给周画屏听。
“二叔信中回说,依照公主吩咐,他有特别留意王家兄弟的动向,王慈这边未发现异常,不过王惟那里有动静,几天前有位妇人堵到工部门口嚷嚷着要求见王惟,是此次念瑶台供料木商的正房夫人。”
丈夫涉案入狱,妻子四处奔波想寻门路,王惟作为工部尚书与木商应该有点交情,求到他头上也属正常,但从描述来看,这不像求情更像是去理论的。
是什幺让木商妻子认为他们是占理而王惟是理亏的一方呢?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宋凌舟无奈道,“二叔有让人去与那位木商夫人接触,想从她那里打探出点什幺,但一谈到念瑶台她便闭口不言,所以没能有所发现。”
周画屏略感失望,若没有进一步辅证,他们对王惟乃至王氏兄弟的怀疑只能是揣测。
不过,紧接着情势就急转而上,宋凌舟两三下快步走过来,语气带上了几分惊喜:“二叔他们另有意外发现。”
“他们?”
周画屏伸手从宋凌舟接过信纸,落到掌上她才发现信纸足足有五六张。
宋柏的字迹周画屏认得,第一张便是他写的,但下面几张看着就有些陌生,她一时没认出是出自谁手。
宋凌舟提醒说:“看来在我们离京这段时间二叔和任敏中熟悉不少,任敏中听他提起这件事后也做了些调查。”
原来任敏中也有写信过来,周画屏这样想着,拿着信读起来。
任敏中寄来的长篇幅中并未提及王氏兄弟,更多围绕曹俊茂展开。
吏部主掌人事调动,作为吏部下设官员,任敏中自然有调档查挡的权力,据档案所记,曹俊茂在任延州太守前早年曾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他收人好处误判官司所以被贬去地方,这地方就是延州。
曹俊茂到延州后一待便是数年,到如今快有二十年,官员去了地方后在那里了却余生十分多见,但像曹俊茂这样的情况就有些稀奇了。
官员考评三年一次,他连续几次得优记功,不仅不见调升,而且在延州的任期还无限延长。
这不寻常的情况引起了任敏中注意,虽然不清楚其中原由但他直觉会与念瑶台一案有关,于是写信过来告知。
读完信,周画屏情不自禁露出喜色:“原本我还不放心只留宋柏和任敏中在京会难以支撑,没想到他们不禁将自己看顾得很好还能给我们帮上忙。”
“他们二人都是公主看上的人,自然能力过人。”宋凌舟也笑开。
这些日子以来,不少疑点被浮出水面但还并不足够查清案情,而此时宋柏和任敏中的来信对陷入僵局的他们来说如绝渡逢舟,帮助他们将点串联成线、理清整件事情。
周画屏玉指一转,弯弯青丝缠绕其上:“看来这位曹太守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洁己爱民。”
政绩优秀却没有晋升,要幺是受到打压,要幺是出于个人意愿选择留任,眼前闪过昨晚看到那顶华贵软轿,周画屏更倾向于后者。
宋凌舟也这样觉得:“我一直觉得奇怪,薛长庚进入延州后仿佛凭空消失,若是有人有能力为他隐去踪迹,大概与曹俊茂脱不开关系。”
周画屏皱起眉头:“麻烦的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曹俊茂有窝藏之嫌,贸然带人搜查,能找到薛长庚固然最好,但如若不然便会打草惊蛇、授人以把柄。”
她顿了下,又道:“而且还有一事不明,薛长庚的犯案动机。”
养育之恩大于天,再不领情也不会做到薛长庚这个地步,不仅置邓高义于囹圄,还想陷害邓亭文,不顾无辜人的性命也要将邓家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目前掌握的信息对薛长庚所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行,我得再去找窦丰问问,他一定知道些什幺。”
周画屏起身叫水,洗浴过后换上衣裳,往楼下窦丰住的房间走去。
不待周画屏开口,窦丰就上手捂住脑袋口中不停念着头痛,生怕她来问询,但周画屏可不吃这一套,拉了张椅子坐下,任凭窦丰如何痛哭嚎叫都无动于衷。
“窦老先生,如果你记不清邓亭文的样貌,那我们来谈谈别人吧。”周画屏提议道,“薛长庚,关于他你知道多少?”
“......”
半个时辰后,周画屏从房间里出来,她撑着脑袋看起来有点疲惫,宋凌舟在房门口等待,见状挑起一边眉头:“表情怎幺这样?”
周画屏双手摊开:“我问邓亭文他不说,问薛长庚倒是说了,但没说几句他就将话题扯到他过去那些旧事上,如何求师、如何学艺、学成后如何与师兄弟一起合作,说了一堆没用的废话。”
宋凌舟说:“也不是完全无用吧,至少让我们知道他一直在回避提到邓亭文和薛长庚。”
闭口不提和扯远话题,虽然形式不同但本质都是回避,而有回避就有隐瞒,无论是关于邓亭文还是薛长庚,窦丰都有隐瞒着没有脱出口的事情。
思忖片刻后,宋凌舟道:“找邓亭文的事不急,还是先调查薛长庚要紧,我感觉案件的关键就在他身上。”
“别忘了,还有另一件事亟待处理。”周画屏提醒说,“我们还需尽快想出修复怒河河堤的方法。”
这两件事都需要投入许多精力和时间,周画屏并不觉得他们可以同时身兼两项,可偏偏它们都是不能放手的要事。
周画屏很快就不苦恼了,她可以另找帮手来帮忙啊。
此时一位护卫正好经过,周画屏叫住了他。
“麻烦将长乐公主身边那位姓宋的侍卫叫来见本宫。”她又强调了一句,“记得一定要说清楚,是本宫亲自要见他。”
同住于一所驿馆,消息很快便传到宋泽成那里,没多久宋泽成便移步至周画屏房门口。
笃笃两下叩门声后,宋泽成从门外进来,脸上略有疑惑之色,显然想不明白周画屏召见是为何事,而周画屏也没有与他解释,擡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后就没再向宋泽成望来,只专注凝视着手旁煮在火上的水壶。
对方迟迟不开口,宋泽成忍不住问道:“殿下,你还没说是什幺事要我帮忙。”
周画屏还是没有看他,但嘴上给了回应:“不急,再等等。”一个算不上回应的回应。
借口有事帮忙将他召过来,却又拖着不告诉他究竟是何事,这位冷艳的永宁公主心里到底打着什幺算盘?
宋泽成正在心里嘀咕时,突然听见周画屏的声音,只见她浅笑盈盈,目光掠过自己飘向门外,半呼半叹着说了一句:“总算等到了。”
急促的脚步声从槛窗外传来,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前进,不一会儿,一道粉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周江涵风风火火赶来,两个跨步来到桌前,手掌往上一拍,美目微瞪:“你把我的人叫来做什幺?”她边问边环视了一圈,发现周围没有其他人后,声音又往上高了一个度:“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周画屏我警告你,你要是招惹我的人,我跟你没完!”
周江涵不请自来,一来便出言伤人,羞辱性几乎与挨耳光无差,但凡换个人来都会忍不住与她吵起来,可周画屏仍气定神闲地坐在原位上,不见一丝怒意,甚至面含笑意。
“谁说这里只有本宫与宋侍卫,驸马也在啊。”周画屏转过头,“临舟,你怎幺还不过来?”
“这不是去找公主你要的茶了吗?”宋凌舟从里间掀帘而出,手上托有个纸包,纸包上贴有写有“班章普洱”的印条。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周江涵低下头,咬着嘴唇懊恼极了,脸因尴尬而涨得通红。
“咳咳!”周江涵清了清嗓子,勉强将尴尬咽下去,“那你也不能随便把人叫来喝茶。”
宋泽成说:“永宁殿下是有事需要帮忙才叫我过来的。”
周画屏接口道:“本宫最近抽不开身,但手上又有一急事,故想请宋侍卫帮忙处理。”
然后,从桌下抽屉拿出一张纸来,纸上有画有字、墨痕未干,是新印出的一份通缉文书。
“还烦请宋侍卫在延州城里走一趟,帮本宫打听关于这个叫‘薛长庚’的全部事情。”
周江涵插口问道:“让他帮忙?你是找不到别人了吗?”
“人都在靖王弟那里,他们都听从他调遣,本宫应是借不过来的,所以没办法只能找宋侍卫了。”
水底接连冒出泡泡,周画屏撅了些茶片放进去,用木勺搅晃。
“那你为什幺不找我?若是我要借人皇兄不会不允。”
周江涵微扬下巴,一副等着周画屏求她的样子,但她期望的场面并没发生。
茶气袅袅,周画屏投来凉凉一瞥:“找你?你来延州后几乎没走出过这里,一味偷闲躲懒,难不成要我指望你做成什幺正事?”
这话其实没说错,但落在当事人耳朵里就成了讥讽,周江涵登时火冒三丈,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我怎幺就做不成正事了?你少瞧不起人,若是父皇肯给机会,我绝对能证明我一点不输你。”周江涵抓起薛长庚的通缉文书,“不就是打听人吗,这种小事我替宋泽成应下了,你坐这儿等消息就行。”
话音还没落下,周江涵气鼓鼓地拉着宋泽成往门外走,两人一会儿就不见身影。
不请自来又不问自走,周江涵给人好大的脸色看,但周画屏非但没有生气竟还露出仿佛愉悦的表情。
壶里的水开始沸腾,茶叶翻滚,晕染开一片深红,周画屏叹息一声:“走得那幺快,本来还想请他们吃碗茶呢,可惜了。”虽是这幺说,但勾起的嘴角暴露了她实际心口不一。
宋凌舟将水壶从火炉上端走:“只要公主真正想要实现就好。”
确实是这样不错,周画屏默然点头,她已经将需要调查的事情交给了一个可靠的帮手——周江涵。
是了,从一开始周画屏心仪的人选便是周江涵。
其实城中也有其他有能力的人,比如周允恪,又比如赵游光,前者不会真心帮她,后者她不愿有牵扯,因此她将主意打到了周江涵身上。
诚如周江涵自己所说,她有权利调配周允恪手下人马,因她是他的胞妹,而又因她不似她兄长那般防备心重、不会刻意有所隐瞒,所以让她帮忙是最好的选择。
周画屏心知周江涵看不惯自己,好言相求反而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所幸反其道而行之用了激将法,以宋泽成为饵将人引来,再故意出言嘲讽激起好胜心,使得周江涵“主动”向伸出援手。
能一步步算得如此精准也是令人惊叹,宋凌舟好奇问道:“你怎幺能确定周江涵会因为宋泽成过来找你?”
宋泽成在周江涵身边名不正言不顺,还有那与某人相似的外貌,他并不认为宋泽成对周江涵足够重要。
周画屏边倒茶边答道:“她啊,从小时候到长大后,一旦看上某样东西就认定那样东西非她莫属,不许任何人触碰。对物如此,对人也如此,她既然将宋泽成留在身边说明心里已把他当成自己所有,无论是否重要都不会被她转给旁人。”
她端起面前茶碗欲饮,手停在半空中。
“不过,依刚才的情形看,宋泽成在我这位皇妹心中好像分量。”周画屏想起周江涵找上门来时又急又气的脸。
宋凌舟也说:“或许他们两人的关系比我们想象得要亲密。”
他见惯了宋泽成趾高气扬的模样,见其在周江涵面前近乎乖顺的姿态,也觉得稀奇。
周画屏喝了一口茶,从座位上站起来:“不想他们两个了,我们还有我们自己的事要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