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结果,注定是不欢而散。
时雨赌气把陆斯年扔下,自己坐家里的车走了。
不过他倒也不在意,早就习惯了她这种脾气。
他在时松墨的病房里呆了很久,一直到天擦黑了才离开,留下了一张用圆珠笔画的画,放在他的床头。
那是一个在江边意气风发的少年。
江风吹起他额前的短发,露出明亮的眼。
画的右下角,签名是songmo。
有很长一段时间,陆斯年都没有再见过时雨。
他自己也搬出了军区,暂住在任千山的一套闲置公寓里。
当然,和他预想的一样,来自母亲的哀叹埋怨和父亲的冷厉斥骂一样不少。然而一旦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第一片,颓势就再不可挽救了。
剩下的,只有岌岌可危的,表面的平和。
没有人可以再要求他做些什幺,作为回报,他愿意配合出演一个“正常”的儿子。
每年的大年初五,军区的几家人会轮流做东,在家里摆一天席,聚一聚。今年轮到的是任家,他家孩子多,四处张灯结彩的,比谁家都热闹。
长辈们喝茶叙旧,年轻一点儿的在大书房喝酒,还有满屋子尖叫着乱窜的小孩子穿过厅堂,一头撞在刚进门的陆斯年身上。
他因着过年,在家住了几天,这会儿神情冷淡,面色苍白,在这花团锦簇的场合里,像个冰凉的瓷人。
小姑娘抱着他的腿,揉了揉脑袋,擡起头,“痛,抱抱。”
陆斯年只得弯腰把她抱起来,“你妈妈呢?”
“哎哟我的小祖宗,怎幺跑到大门口来了!回头你跑丢了,我姐可能把我皮都撕了!”任千山从二楼慌里慌张地跑下来,看见陆斯年抱着这孩子,松了口气,“幸亏是你给拦着了,我姐正要拍全家福呢。”
他说着伸出手去抱那孩子,孩子摇摇头,搂着陆斯年的脖子, ”舅舅臭。”
“哎你这孩子,怎幺说话呢这是?”任千山故意眼睛一瞪,“嫌弃上你舅舅了还?你小时候在我身上吐奶的时候怎幺不说?”
“你刚抽烟了是不是?”陆斯年笑道,“算了,这幺点儿大的孩子,我替你抱上去就是了。”
任千山”切“了一声,“你就是从小招姑娘喜欢。要不是你后来...嗨,算了不说了不说了。”
他转身上楼,果然二楼的小厅里闹哄哄全是人,看见陆斯年抱着孩子上来,都跟着起哄:
“哟,斯年蛮会抱孩子的嘛?什幺时候自己生一个啊?”
“斯年长得俊,生个女儿包管漂亮的。”
“斯年找对象没有啊?”
陆斯年被她们吵得心慌,只能扯出一个礼貌地笑容作为回答。
几个阿姨也不用他答话,自顾自又聊得热火朝天:
“啊呀,你懂什幺,他去了美国,搞不好找个洋老婆回来。”
“那到时候要看老陆出洋相了咯,老陆和谷小兰哪个会讲英文?”
“那谷小兰这个婆婆架子端不起来了。”
一群阿姨们叽叽喳喳笑个不停,七嘴八舌把陆斯年小孩儿上哪个小学都给编排了一遍,念得他忙不迭地躲下楼去。
他走得太快,没听见楼上任家二姐的婆婆神神秘秘地笑道:“你几时见过谷小兰敢在祝彤摆谱?”
“我不信,祝彤能愿意啊?斯年条件是好,但是脑子有病的呀。”
“时家小姑娘愿意,当妈的能怎幺办?你当姑娘的时候就没头脑发热过?”
“也是,长得俊脾气又好,还要怎幺样?哦哟,你看他那个眼睛,被他看一眼,哪个小丫头不要晕过去?”
“要死了你,一把岁数了还在这里看人家后生。”
“我一把岁数了,还不兴看看啦?看看能怎幺样咯,我就是在我家老孙面前也敢这样讲。”
×
陆斯年并不知道楼上关于他的热切讨论。
他回了客厅,跟着父母一同四处打了圈招呼,就去了花园。
花园里飘着细雪,枝叶凋零的树上挂着许多小小的红灯笼。
喧闹的红被染上一层寂静的白。
陆斯年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有种画画的冲动,只可惜今天不宜说走就走,只能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怔。
小孩子,如果会有小孩子...
他想到傅青淮明亮坚毅的眼,心里一阵狂跳。
“想什幺呢?一个人站在这儿,也不怕冷。”任千山拉开屋门走出来,从外衣口袋里摸了根烟点上,“还是怕应酬啊?”
“嗯。”
“你刚好歹进去见过人,打过招呼了吧?”
“嗯。”
“那还行,要不然就你爸那个死要面子的脾气,不得把我家房顶都掀了?”
“嗯。”
任千山早知道他话少,也不在乎,凑近了神神秘秘道:“你刚是不是没看见时家人?”
陆斯年这才反应过来,“时雨不是最喜欢热闹,怎幺不来?”
“她现在牛逼大发了,哪儿还有空来咱们这种没用的聚会。”袅袅烟雾遮住了任千山的侧脸,“她接了他家私底下那个事儿了,现在手上握着两个投资公司呢。”
陆斯年陡然转过脸:“白手套?她?”
“废话,她又参不了军,军区没指望了,她总得扛起别的事儿来啊。你别说,我还挺佩服她的,前儿在我沐仙桥那儿的店里见着她一回,喝得人都木了,还说事儿呢。最后还是我给她扛回来的。”
“可能她知道那是你的地方,才跟人约那儿的。她不是那幺莽撞的人。”
“唷,我还有这用处?”任千山笑道,“都是一个院儿的,多照应着也是应该的。咱军区的姑娘,我倒要看永宁城里谁敢招惹。”
陆斯年笑了笑,“她其实挺能耐的,只是从来没被人当真过。”
“她何止是能耐!她接管公司的时候,带着勤务兵去的。进了会议室,直接掏出枪来拍在桌上!谁敢不服?谁敢使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