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通源河中跃入的时候,纪芜就一头扎了几米深,有着前世潜水的身手,她几乎是在春桃的眼皮下一瞬间就淹没在了水面下。
等再次探头的时候,她已经在十几米外,在浑浊的河水阻挡下,崔家的人根本无从发现她。
纪芜不敢停留,一气又游了几百米远,她身上的衣服负重颇大,可她却没有哪一次游泳像此刻这般充满了力气,身上的负累此时都是自由的证明,直到游到了约定的地点,她才爬出来,见到了已经等着她的穆闻棠。
接过穆闻棠递过来的披风,她虽然冻得嘴唇发紫,却依然在笑。
后续便是改头换面,李代桃僵,她随着穆闻棠重新回到了京城,当夜就下了大雨,穆闻棠对她道:“这一次,连老天爷都站在你这边 了。”
纪芜此时已经抱着热茶坐在了穆闻棠的家中,闻言也觉得欣慰,是啊,大雨一来,她的死讯便又真了三分,这或许是她来古代这幺多年来,唯一一件称得上运气好的事了。
之后的几天,说不忐忑是假的,纪芜并没有指望这一场假死能一直瞒着崔翮,他能够在皇帝身边做事,又与锦衣卫交好,就不可能是个粗心大意之人,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她也只在穆闻棠家中留宿一夜,之后便按照计划由穆闻棠安排成为了一家货栈的伙计顾泉。
隐藏身份的关键从来就不是与世隔绝,纪芜深谙这一点,新的身份最缺的是社会关系,因此她并没有打算逃离京城,而是尽快地融入市井,成为芸芸众生中普通平凡得不值一提的一份子。
好在一段时日下来,除了偶尔发觉街上盘查和戒备森严了些许,她并没有感到其他地方的变化。
忠国公府并不会为她一个浣衣局出来的罪臣之女发丧,也更不会大张旗鼓地寻人,穆闻棠留意了崔家许久,并未见有什幺异常,倒是偶尔见到过崔翮纵马出城,依旧英姿勃发,鲜衣怒马,面色如常。
纪芜并非自作多情到认为崔翮会为她疯癫无状,势要翻遍天下将她找出来,她不过是生性谨慎,希望避过每一个有可能发生的意外罢了。
这样谨慎的状态持续了半年多,纪芜沉默地做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伙计,她似乎有些演戏的天分在身上,有二三工友,也有必要的一两个朋友,有常去的脚店,也有破旧的住所,没有人怀疑过她是个女人,甚至颇有几个长辈因为他人生地不熟又腼腆木讷很是照顾她。
直到确定真的安全了,她才终于打算实行下一步计划——离开京城。
穆闻棠在纪芜临行前特意置办了一桌席面为她践行。
“你当真想好了?抛弃女儿的身份,从此做个行商的男人,没有那样容易。此去边塞,莫说盗匪劫路,就说酷暑寒冬,缺衣少食,都远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纪芜笑,穆闻棠一直以来都不赞成她选择这条艰难的路,她自小做男儿打扮,接管家业,尝尽的心酸冷暖不知凡几,她只道纪芜自小作为官宦小姐长大,只看男装行走方便,却不知做男人的难处,自然时常想劝她打消这个主意。
“天高海阔,哪怕我时运不济,当真客死异乡,也怨不得旁人。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吗?闻棠,你若有心拓展家业,只留在京城守本不是长久之计,你如今手上有几多可用的人手?论情谊信任,你我不同旁人,不过是我的能力尚未有机会展现罢了,此际无用多说,三年之约不破,哪怕筚路蓝缕,宵衣旰食,我定会不负所托,会让你见到我的价值。”
穆闻棠哑然,最终也举杯,微笑道:“纪姑娘……不,顾公子高才,我自然信你,那我就在京中拭目以待了。”
她们是朋友不假,却也是合作者,穆闻棠从前只知纪芜不似普通大家闺秀,如今却是第一次见到她身上此番自信潇洒、胸有沟壑的模样……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纪芜一双明眸闪烁,似有万千星辉落入,无比耀眼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