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逃课

“我尊重每一位认真备课的老师,但有些水课除了催眠之外,没给我带来任何帮助,为什幺不利用时间去做更重要的事情呢?其次,选择都是相互的,按照另一种方式解读,我们交了学费,老师有了工资,就像市场上的买卖,我们有不上课的自由。”

尊师重道是社会风尚,顾念念这话说的,有点大逆不道。

忍不住顿了下,她偷觑了秦深一眼,秦教授面色无波,下巴微擡,示意她继续。

“成绩与成就没有正相关,比尔盖茨,乔布斯,扎克伯格他们都是中途辍学,最后创下商业王国啊,也有研究表明,在校成绩优异的人步入社会后还不如成绩一般或很差的人呢。所以,对于有意义的课程,我会上,一些个人觉得无关重要的课程,我还是会选择翘课。”

一口气说完这幺多话,真是痛快,但见秦深一言不发,顾念念不由得局促起来。

窥视他表情,她提醒:“我说完了。”

秦深眸光一转,叹声道:“终于说完了。”

顾念念脸部肌肉抽了一下。

她慷慨激昂的,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还有,嫌弃的语气能再明显点吗?

“你在跟我讨论学生有上课缺席的自由,以及上课是否有意义的问题,这很好。”

任意一个都是教育领域重点研究的课题。

秦深迈向旁边的木制长椅,坐下,姿态休闲,朝干站着的顾念念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磨磨蹭蹭地坐过去,那股香烟夹杂佛手柑的气息如蛆附骨般,萦绕在鼻翼间,她挪了挪,拉开两人距离。

他倒不大在意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黑盒白边,八角形设计。

顾念念对香烟没什幺概念,只觉得一盒香烟竟可以如此深沉高雅,堪称一件艺术品,透着浓浓的小资情调。

打开后,露出纯白色的烟支,她可以肯定,这是他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醇正混合烟卷气。

秦深性感的薄唇叼着香烟:“介意吗?”

这样的秦深看起来有些痞痞的感觉,略微敛起高雅,他依旧透着矜贵和倨傲,有种睥睨众生的高高在上感。

不由得看愣了。

顾念念也没料到他会问自己意见。

猜测他有抽烟的习惯,但她从未见过他吸烟的样子。

她不介意,却不满于他只差点烟的节奏眼才关注到自己的感受。

顾念念有些成心地摇摇头:“不喜欢。”

凝视她的桃花眼眸深了些许,洞察明锐,看得她满身不自在。

秦深收回视线,食指和中指夹着白色的烟身:“盖茨辍学创业,一直没拿到哈佛学位,合着你后面说的几个人,形成了一定的辍学效应,经常被教育怀疑论者引用,但你忽略了盖茨后期的友善提醒,他本人认为拿到学位是一条更加稳妥和通往成功的道路。所以你下次引用的时候,记得确保信息全面精准。”

“……”顾念念说不出话。

“文凭不能确保事业成功,却是通往成功和就业的入门券。像盖茨和乔布斯中止学业又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屈指可数,你看到他们的成功,那些效仿他们的失败者呢?有出现在公共视野里?”秦深继续玩弄手里未燃的香烟。

“当然,如果你认为你跟他们那样出类拔萃,有足够的勇气,那就辍学吧,我可以帮你。”秦深询问的目光锁定她娇小的身子。

顾念念不甘地摇头。

如果不是一心想拿到学位证,她哪会这般低声下气。

吃定她的秦深微微勾唇:“既然想拿到学位证和毕业证,必须修满学分,而学分又和上课考试挂钩。顾念念同学,你那番话挺有意思。”

这是夸她嘛?

顾念念情不自禁地笑了。

“大学教师质量良莠不齐,免难有中庸之辈,但不包括青城大学,这里随便一个老师都比你见识深,学识广。一席课,往往胜过一本书。”秦深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个事实。

在她努嘴腹诽的时候,他语锋一转:“然而,我赞成学生有选择性地上课,毕竟学校安排的课程,未必是学生的刚需。倘若大学里没有比上课更重要的事,大学生活太失败了。”

忍不住张开嘴,顾念念满目愕然。

大学教授竟然赞成学生逃课?!

秦深,你太前卫了。

“那……那我大学生活很成功。”翘了无数课的顾念念一个劲儿地点头认可。

按照这个说法,他应该会放自己一马。

顾念念十指交叉,抵在下巴,那是祈祷的姿势:“秦教授,这是不是意味着您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刚开始,她只是为了直抒胸臆,没料到他会认可自己的看法。

走了狗屎运。

她嘿嘿地嘚瑟,十足狗腿样,秦深睨着她的漂亮黑眸在昏黄的灯光下,浮光四溢,隐含笑意。

“你觉得呢?”他反问。

挂在顾念念唇边的笑僵住了。

她再也不敢肆意去揣度秦深的话,省得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觉得……”顾念念微微撇嘴,迟疑道,“我觉得事情不会这幺简单。”

没错过她撇嘴的小动作,秦深望向手中的香烟。

烟支纯白,细长干净,没有纹路。

经典黑的大卫杜夫烟,乍看简单,燃烧却很快,劲道略重。

他习惯烦躁的时候来一根。

关于学生是否该翘课的问题,曾经和她辩论过。

她的论点是不应该,他则相反,认为学生有自主判断力和自由选择权,前提敢于承担选择的后果。

从此,教授们口里聪明乖巧的她,被他带进沟里,后面还主动拉着他一起逃课。

在他们心中,有太多比课程重要的事。

此时此刻的秦深缄默不言,浑身环绕着淡淡的寂寥和疏离。

明明坐的挺近,顾念念却觉得遥不可及。

伸手能触碰到他的人,但他的心,在哪?

顾念念低声呼唤:“情深。”

他恢复往日的模样,脸上挂着常有的压抑又轻蔑的笑:“你将师生关系解读为买卖关系,这可以,但你忘记交易市场是有规则和制度的。当学生为买方时,老师沦为卖方,而学校则是调剂这双方关系的市场机制。你可以选择翘课,可以枉顾课堂纪律,蔑视校规,与此相对的是——老师掌握学分的生杀大权。认真的学霸和偷懒的学渣,能同样对待吗?”

“你的意思是……”顾念念暗觉不妙。

“我不反对你翘课,只要你能承担挂科。”秦深随手一掷,香烟精准无误地落入旁边的垃圾箱。

“权利和义务永远相辅相成。”他起身,语气淡然,“顾念念同学,世间只有等价交换,切忌侥幸心理。”

顾念念怔怔地望着秦深,不知如何作答。

频频逃课,又妄想高分,世界哪有这幺便宜的事。

自己想要的太多,付出的过少。

这科挂的竟无法反驳,甚至还觉得合情合理。

她背靠木椅,双腿伸直,似恍然大悟,又像茫然无措。

秦深走向停车场,暗数十秒。

十、九、八、七……

就在倒数第三秒的时候,耳边浮现她有力清脆的嗓音:“情深,等等我。”

她哭丧着脸:“我知道错了,您宽宏大量,能不能法外开恩,给一个改过自身的机会?”

打压得差不多,秦教授适时给她一颗糖:“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原本不抱希望的顾念念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高兴得手舞足蹈:“秦教授万岁万岁万万岁。”

真是个傻小孩。

受她感染,他眉梢透出一丝愉悦。

这时,秦深视线里出现了一位本该身体抱恙,在家歇息的陈逸丰教授——美术鉴赏课的授课教师。

他头发花白,身着朴素的白衬,走起路来不比年轻人慢,身体硬朗,精神抖擞。

看到前方站着一高一矮的两个人,陈逸丰擡擡眼镜,眯着眼睛瞧了瞧。然后,他似乎见了牛鬼蛇神般,拐向另一条分岔小道。

“陈老先生,你再躲,我下星期飞漂亮国。”课也不帮你上了。

“噢,是你这小子啊,怎幺这幺晚还没回去?”陈逸丰刚刚还挺直的身子板略显佝偻,同时不留痕迹地打探顾念念,“这位是?”

“她是您学生。”秦深淡淡地强调。

“陈教授您好!我是管院的顾念念,选修了您的美术鉴赏课。”顾念念有礼貌地主动打招呼。

一听到美术鉴赏课,原本说话中气十足的陈教授咳了几声,听到秦深询问自己身体状况的时候,咳得更严重了。

顾念念忍不住伸手扶着他:“您没事吧?咳得这幺厉害,要不要去看医生?”

相对于她的紧张,秦深显得淡定多了。

这浑小子没良心。

陈教授隔着眼镜剜了秦深一眼,朝顾念念笑:“没事没事,老毛病,前两天看过医生了。”

他顿了片刻,留意秦深的反应:“医生说切忌操劳,多加休息就好了。”

秦深勾唇:“这幺晚了,我送您回家休息。”

顺便拿幅画,一幅当代画家童艺年流失在外的画作。

“不用不用,我就住在学校,倒是你们,夜深了,赶紧回去吧。”陈教授急忙拒绝。

“前几天获得一瓶泸州老窖,九十年窖藏,隔着瓶子都觉得香。”秦深语调缓慢,一旁的陈教授光听就尝到那味道般,眼睛发光。

教书一辈子,除了学生,他就喜欢藏画和品酒。

顾不得有外人在场,陈教授催促:“在哪?赶紧拿来啊!叫上秦博学那老头一起。”

他口里的秦博学,正是秦楚楼的父亲,秦深的叔叔。

“不急,我打算明天就送上门,师娘肯定高兴。”秦深依旧是慢悠悠的语调。

兴致勃勃的老脸瞬息间沉了下来,只为了秦深口里的师娘。

老伴儿知道了,他非但没酒喝,还要被揪耳朵。

“得了,你要的画放在你六号楼的办公室里。”陈教授没好气道。

当初以身体不适为借口,都忽悠不了他来上课,倒是一幅画,他就来了。

他故意把画藏在秦深百年不去的六号楼办公室。

“您要的酒,正在我后车厢。”秦深微微一笑。

如愿以偿地抱得陈酿佳酿,陈教授心满意足,跟他们告别,说自己还有事要去文科楼一趟。

在秦深一再询问下,原来他把最新文章的参考文献抄在桌面的纸上,今天下午不小心当垃圾扔了。

“您不是带着两个博士生吗,让他们过来帮忙。”秦深提议。

“他们都住校外,太晚了,还是算了。”陈教授摆摆手。

秦深许诺今晚一定找回那张纸,说服陈教授回家等消息。

随后,他幽幽的目光落在了顾念念小盆友身上,看得她直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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