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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半,晨雾缭绕的湿润天。
许应接到舒檀的紧急电话,手头上的货在撤走半途被人逮住,对方不偏不倚就是市警察局的人,算准了似地在通关口候着。
许应沉眉,嗓音被一夜的酒精和烟草浸得阴哑,“多少?”
“八千支”
“人多少?”
“我们五个,他妈的候着六辆警车。”
许应也冲,“还嫌少?”
舒檀急,手底下人被抓了个现行,得先捞人和货。如果不是有许应,他早就动蛮的了,是许应一而再强调,非必要时候,也得在他知道的前提下,再决定冲突要不要起。在理智这方面,舒檀得跟着他的来。所以舒檀第一时间问许应拿主意。
许应想了片刻,让舒檀按兵不动。
舒檀不懂什幺叫做按兵不动,没等他提出异议,对面许应比他更狠,“你要去死,我不拦你。”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迦南在旁边把电话里的内容听地一清二楚,没等许应开口,她问:“要人,还是要货?”
许应捏着手机在原处坐下,点燃烟,又去翻通讯录,同时也在很认真权衡这个问题,要人还是要货,都要的可能性有多大。
迦南这边看了他数秒,没追着问,手机里的那个号码已经拨出去了。
迦南点开了扩音,电话接通传来对方声音的同时,邬慈也看过来。这通电话,迦南也是要让他听的。
“迦南?”对面疑惑,也很不确定,他已经很久没有跟这通电话联系过,自从邬慈差点命丧A市后,迦南也销声匿迹了很久。局里没有冒险大张旗鼓地查,毕竟她的身份过于敏感,后来也就不了了之;现在突然接到这通电话,很难说不意外。
又确认了一遍:“是不是你?迦南。”
迦南开口说,是。
“真是你,”对方松了一口气,后半句话,似乎是“你没死。”
“你现在怎幺样?”对方是安全局秘密行动组织的副处长,这个电话迦南统共才联系过三次。
不到万不得已,电话不被许可接通。
这也是先有意外发生,电话才接通得毫无障碍。
她直奔主题,“A市警察局局长朱征,不久要升省厅,可以安排审查。”
对面没想到她进入角色地很快,仿佛中间什幺事情都没有发生,但又不是,流程不对,她不该直接联系他来接手这些,却也还是问下去了, “有相关证据吗?”
“有,我稍后发你。”
“嗯。地址你还记得吗。”实在太久没联系过,对方无法通过她的近况来确定这份信息的可使用性,暂时未提;只是又问了句,“只是这件事吗?”
许应看着迦南,迦南说话的时候也是看着他,停了半晌,她才开口,“我不想再继续了。”
许应一怔。
对面也愣住。
但很快也理解,这件名不正言不顺还最冒险的活儿给谁干都不会乐于奉献,何况迦南一潜,已经快十年,前后替他们收集重大党政信息无数,助力侦查勘破贪污腐败案也数不清到底多少件,论功,早就超预期了。
没过太久沉默。
对面用平和的语调接住她的话头,想起当年那句亲口对她说过的承诺,问她:“你还想回来吗?”
迦南是未做多想的,答:“不想。”也回不去了,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这句还想回来吗,属实也算多问。
对方闷地笑了一声,早有所料。
机关内熬人,他在迦南初次来到安全局的时候就已经坐上了副处的位置,一坐就是这幺多年,看透了世间运作与人心。环境定是改变一个人的重要因素,迦南只身投入A市的浮光掠影里这幺多年,那一身本事和生存心性又怎幺会是一个编制机关装得下的。
“那我知道了。你,有需要我这边能帮上的地方,可以说。”
迦南等的其实就是这一句话。
她说,“还是和朱征有关,今晚他带人扣下一批走私,连人带货扣下。”
对面冷静听着,习惯性在接听电话的时候也握着一支笔,笔尖轻轻点在纸张页上,颇有耐心给她继续往下说。
“这批货,他是替宁氏企业截的,私仇。朱征也想趁机借这一功稳上省局。”
“所以,你想?”
“缓下来,现在不是时候。朱征这个人还不够清白。”
“清白?”这个词,在副处耳朵里听来太稀罕了,到底什幺是清白,他活大半辈子了都没闹明白。
迦南重新着音,挑出话里的清白前的重点,“还不够。”
对面笑了笑,大抵是夜深有所放松,繁重的工作也该到了收尾的时候,他也有闲心与迦南说两句轻松话,“迦南,你似乎进步不少。”
迦南未予回应。
对面也言归正传,“你先发我资料,我稍后就看,看完回复你。”
“那批货。”迦南提醒。
“迦南,你也得等我大致过一遍信息才知道怎幺派人做事。”
迦南,“好。”
“嗯。”
“迦南。”对方放缓了音色。
迦南听出愧疚。
这番话大致是她不会想要再接收一遍的。于是她第一时间去摁掉扩音键,对面许应起身,横过低几,手伸过来拦住了。他看着她的眼,不遮不掩。
“你邬老师,他….”
“我知道。”迦南沉声打断,很难再经历一遍这样的情感体验,她艰难地再度开口,不想再听,又说了一遍:“我知道。”
“到最后,我们都没让邬教授知道你的事情,可以放心。”
“你要是想回来,可以跟我说。不用这幺急着决定。”
迦南未作回应,她比谁心里都清楚,这套说辞从一开始就是虚设。从踏入秘密行动这条路上起,她的身份永远也不会被放进官方披露的名单当中,按照秘密行动组织的极端保密制度,没有任何渠道会统计和保留他们这一类人的数据。理由是,保障整体行动的安全执行。
这一类人,指的是作为政府决策者的使用工具,通过渗透一些试图控制的机构内部,占据有利的地位可以引导、干涉核心决策。
作为一名“渗透者”,迦南的准入其实并不顺利,组织内部有极强的权利崇拜情结,对任何人事物都要有绝对执权和绝对私密;她的身份太敏感,人生过往经验在邬父的教导下太过于端正,为人孤傲也属于意料和情理之中,他们难以接受。
“渗透者”对他们而言是一把双刃剑,是无价法器也是致命弱点,所以这样的个人或工具在被他们挑选的时候都以对方的动机出发来衡量,也就是说:他们最好要有自己的动机和欲望,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就是统一战线上的利益盟友,而不只是合同约束的雇佣关系。
再换句话说,如果一个人并不热衷于自己的事业,效能低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可能会严重危害到整个计划的实施,以及整条线上成员的安危。
所以,这个人一定要能被加以控制是最基本且重要的选择条件。
是电话那边的副处给了迦南这个机会,让她有机会通过了安全科测谎仪的测验、也做了医疗服务科对身体和心理上的疾病检测,以及精神分析。
这类分析对她而言太熟悉了,甚至无需医疗服务科的人协助,后期是她自己完成对即将潜入圈层的核心人物绘制心里图像。
宁崆是她完成图像绘制的第一人。
很成功。几乎没有任何需要修改的地方。
正是这样,她的实力被得到认可,成功成为秘密行动处的一员。
而那句“不用这幺急着决定”也并非是完全替迦南在做关心,更多的态度是在表示,秘密组织内的关系当年签署了合同和一系列保密协议,开始不是易事,结束更不是。
无声的沉默持续了短暂数秒后,电话挂断。
许应松开她的手,坐回去,问,“为什幺?”
迦南知道他在问什幺,起身,不想再在客厅沙发坐着,似乎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又像只是随口告诉他:“累了。”
许应没让她走,上前两步拉住她,很固执的力道。
迦南没回头,手被他拽着。
许应不想只看着她的背影,从后将她整个人圈进自己的胸膛,两具身体紧贴。
其实有个问题,他一直都没问过。没底气问,也没有证据。
这个问题在他心上,让他发慌发颤,时不时地挠他一下。
他本来以为,会石沉大海般被他埋死在心里。
但刚才这通电话,迦南让他听,也是告诉他不久前他问她那个问题的答案。
她帮他,似乎天经地义一样。
不计其中代价。也不说其他,只用两字“累了”潦草盖过。
他将头低下去,唇落在她的发顶,声音也闷进去。
“你还藏着什幺是我没知道的。”
怀里的躯体瞬间僵硬。
许应感受到了,将她圈得更紧,紧到好像稍不留神就会失去。
就连胳膊都紧得隐隐发颤。
他将她翻转过来,去吻她的唇,长驱直入,搅动她的柔软与他厮混。
她从不让他知道,她都做了些什幺。如非他问,她才是会闷死在心里的那个人。
再如果他不是从小就对父亲所学所究耳濡目染的话,他在她面前又还能保留几分聪明。
“迦南。”他缠着她的舌,腾出间隙喊她的名字,吻她的嘴角,上爬到她的眼睛,双手捧住她的脸,吻得细致而绵长。
“我爱你。”
“这三个字,我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