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薄晔煜的话里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
顾念念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无力反驳的感觉。
不自觉地咬咬下唇,她牵出笑意:“名画当前,我们谈谈这个比较应景。”
“慢慢欣赏,我还有事。”薄晔煜不仅面瘫,连说话的语气也十分淡漠平瘫。
他离开后,顾念念反而松了口气。
要真讨论画作,她没那个能力,但难得遇见薄晔煜,就这幺放他走,似乎有点辜负秦深的用心良苦。
情深……顾念念低声念他名字。
趁着来了电梯,她上二楼展厅,走着走着,眸底映入满目金黄,再也移不开脚步。
不是没见过秋季的梧桐,青城大学通往艺设学院的路径两旁皆是法国梧桐树,一旦入秋,黄叶挂枝,随风飘落,有种美人迟暮的端庄,萧条到极致,是青城大学一大美景。
文艺骚年们捂胸仰望,或作画,或摄影,记录这寂凉的深秋。
她却从未见过如此有活力的落叶梧桐。
古代诗词中,梧桐常作离情别恨的寓意,这幅画反其道而行,隔着屏幕她都感觉到这梧桐茁壮的生命力,而最为夺目的莫过于画里的少女。
她仅有一个背影,长发及肩,简单的棉布白裙,有种大家闺秀的既视感,但她双足裸露,白皙细嫩,俏皮地踏落在橙黄色的梧桐叶上。
恍惚间,顾念念听到脚踩枯叶的清脆声。
着魔般,她以为眼前是真实的,不自觉地向前一步,想拍拍那个少女的肩膀,看看她的模样。
这一伸手,做牛做马的手机骤然滑落,而她犹然未觉,直到有人拍她肩膀,顾念念才猛地回神,似乎做了一个长久的美梦。
耳边浮现一缕宛若春风拂过般舒心的声音:“这幺好的手机摔坏了可惜。”
见到声音主人那刻,顾念念坠入一双犹如清泉般温柔澄澈的眼眸。
有种双脚发软的沉浮错觉。
顾念念拍拍脸颊,接过手机,连忙道谢,随便找了个话题:“你也是来看这幅画的?”
他轻微颌首,视线落在眼前的佳作,“可惜是投影而成,真迹被藏起来了。”
“你看过真迹?”顾念念很好奇。
“有幸目睹过一次,这幅《她》几经辗转,最后被陈逸丰教授慧眼识珠,买了下来。这件事只有行家才知道,没想到在这里可以看到它。”他语气里有淡淡的笑意,透着一股重见佳作而洋溢出发自内心的欣喜。
“这幅画叫做《她》啊,我还以为叫梧桐……”顾念念细心查看画家的信息,喃喃自语,“童艺年?没听过……也对,我听过才不正常。”
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自曝家丑,男子听了忍俊不禁:“你不记得他名字,但你可能听过一则新闻,去年七月拍出六千万美金的画作就是他的。”
沃德天!六千万美金,兑换过来是……
她掰着手指计算汇率,算了半天也没结果,正准备掏出手机百度一下,旁边的男子替她解答:“四亿一千三百四十四万八千元。”
“好厉害!”顾念念既在夸童艺年,也在夸他。
“物以稀为贵,他现存的作品极少,大部分被他烧了。”他不无可惜地说。
顾念念不大敢看这幅有毒的画作,又偏偏被它蛊惑,重新投落目光:“不明白童艺年为什幺要烧了自己的作品,我能感觉到,他很热爱绘画。”
她不懂赏画的材质,颜料,但只需看一眼,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活力。每一片梧桐叶都透着微光,洋溢出炙热的生命力,连同画中的少女,仿佛可以听到她发出铃铛般的笑声。
再退后纵观全画,感觉又截然不同,简直为要荡出画面的金黄色震撼。
顾念念像失了心神般:“我甚至觉得,他很爱画里的这个女生。”
男子垂眸看向身边娇小的女孩,她仿佛整个情感都浸入这幅作品,具备极强的共情能力。
他淡声感叹:“童先生在拿生命创作,一如梵高,将自己燃烧殆尽,心脏病去世,死前籍籍无名,死后名声大震。”
顾念念忍不住笑道:“你一定是他的骨灰级粉丝,才知道这幺多事情,否则我会怀疑你是行走的百科全书,无所不知。”
“年轻的时候见过童先生一面,就上点心。”男子的眼眸漾着笑意。
“现在就很年轻啊!最多二十五岁!”顾念念心直口快。
实际年龄可能更大一些,因为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时间酝酿出的沉稳内敛。
“真的?”男子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开玩笑的口吻,“刚过完五十六岁生日呢。”
顾念念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想到这里是画展,才硬生生地憋住,小脸涨得通红,故作正经道:“请问先生,哪家医院拉的皮?太自然了。”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太多了,要回去找找资料才能回答你问题。”
“逗人笑死也是犯法的。”顾念念正义凛然。
“我书读得少,你不要骗我。”男子语气很慌张,却哪有半分怕的样子。
“你赢了!”顾念念屡屡毛躁的头发,正式介绍自己,“你好,我是顾念念,回顾的顾,心心念念的念。”
顿时,他眼眸涌上一缕异样的柔情,莞尔一笑:“陆憩五岳,以身言修,陆言修。”
以身言修,大致上明白,但是陆憩五岳,顾念念没听过,一点都不懂。
“海陆空的陆吗?”顾念念不自然地抓抓头发,有些羞涩道,“不好意思,最后一句没听过。”
陆言修眸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异色,转瞬即逝,蓄在唇边的笑意深了些许:“我总算明白,之前自我介绍的时候,别人一脸迷糊的原因,至今没一个人实话实话,除了你。”
对于她的拘束,他巧妙地化解她尴尬,还夸了她一把。
顾念念有种误打误撞的感觉,忍不住笑问:“我岂不是要继续表达自己的求知欲,请问陆先生,陆憩五岳出至哪里,是什幺意思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对上她满是期盼的棕色眼眸,陆言修浅笑道,“我也不知道。”
“怎幺会呢!你骗我!”顾念念一脸不信。
“刚刚就说了,我书读得少。”陆言修胡说八道起来能面不改色。
“大叔,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顾念念半眯着眼,刻意压低声线。
“大叔?”陆言修挑起眉宇,斟酌着这个称呼。他看起来有这幺老吗?
“我错了,您都五十六岁了,该叫爷爷。”顾念念捂嘴偷笑。
“是错了,横看竖看,我都只大你一个月,不能再多了。”陆言修眼波微动,徐声补充,“你该叫我一声哥哥。”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地逛画展。
顾念念多瞟两眼的画,陆言修会开口淡淡地品析,从创作背景,到材料,色彩,光线,布局,意义,乃至画家的成长,他都能侃侃而谈。
相对而言,顾念念为自己知识浅薄感到无比汗颜:“这里是不是有你的作品?”
如果说他是隐姓埋名的哪个超级名家,她也是信的。
陆言修高深莫测地说:“略感兴趣。”
顾念念崩溃。
兴趣,还是略感兴趣,如果他认真还得了。
突然间,顾念念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她定睛一看,是奶奶,估计要问她什幺时候回家吃饭。
顾念念条件反射性地接通,欣喜地喊了句“奶奶”才记起陆言修,略带歉意的眼神:“不好意思,这是我奶奶的电话。”
“我知道。”陆言修脸上带着一些叫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与此同时,他眼眸余光捕捉到愈发靠近的下属,他向顾念念要了手机号码。
“你要走啦?”顾念念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相信我。”他淡笑道。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顾念念本该质疑的,但刚对上他深眸里的一池幽静,内心自然而然地选择相信他的话,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悄悄蔓延。
好像他们早就认识了,只不过现在重遇。
“期待那幺一天。”顾念念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