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红色嫁衣

“怎幺了?”天宿意识到宋瑜的目光,回头问她,纤长的睫毛轻颤。

“你......没什幺。”宋瑜笑笑,糊弄了过去。

两人并肩走在村子的小路上,即便是白天,也很难见到村子里的人,更别说找人问路了。

宋瑜走得很慢,仔细看过每家每户,发现这些人家的大门都关得严严实实,有些院落中甚至杂草丛生,屋檐下结了蜘蛛网,看上去不太像是有人住。

“宋瑜。”

宋瑜一时没反应过来。

天宿停下脚步,“那间屋子有古怪。”

“嗯。嗯?我们过去看看?”宋瑜将视线转回他身上。

天宿直直看着她,淡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她的身影,“你还好吗?一直在走神。”

宋瑜莫名觉得不自在,先前他演戏,她便配合他,现在他不演了,她反倒不习惯了。

分明第一次做任务也跟他有过不少接触,但彼时剑拔弩张,水火不容,如当下这般平淡又真切的对话实属罕见。

不过也怪不得宋瑜,她失败的次数足够多,没有哪次不是轰轰烈烈,跟攻略对象少有和谐相处的时刻,眼下倒是不习惯了。

“过去看看吧。”宋瑜不知作何反应,自然地转移话题。

这间屋子位于村子最西边,与其他房屋远远疏远开。

“咯吱!”宋瑜踩断了一根树枝,脚下踩着的土地犹如皴裂起皮的黄面团,表面布满一个又一个粗糙的口子。

宋瑜蹲下身,捻了一把土,土质干硬粗糙,但一捏就碎了。

宋瑜掸去手上的土,轻嗅到一丝腥味,她淡淡开口:“跟村子里的土质完全不同,而且空气中有股腥味,倒是跟上次那个森林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宋瑜勾唇,这个支线任务开始有意思了。

房子前后没有围篱笆,门前也并无杂草,像是被人特意修理过,一口井,一间土坯房,孤零零地立在这个寂静的角落。

房前的那口古井早已干涸,井底堆积着不少淤泥,一派死气。

走近了,宋瑜发现墙壁的外皮早被风霜雨露刮去,徒留铁锈红的砖块,屋檐下方的两三寸地方,垂着藤蔓的叶子,可惜早已枯萎,变成干瘪灰败的模样。

墙壁上有些许水汽不断往外渗出,一股潮湿阴冷的感觉扑面而来。

天宿轻轻推开门,木头门摇摇欲坠,扇动屋内的灰尘。

屋内没什幺好看的,一眼就看到头,没有什幺摆设,主屋一张桌子,四张木凳,角落放着一个人高的柜子,用一把大锁锁着。

东边房间是寝室,仅有一张床,一个梳妆台,奇怪的是,这间屋子处处都被蒙上了灰尘,只有这面铜镜镜面发亮,甚是诡异。

宋瑜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镜子里的她面容稍显扭曲,但仍是容貌秀美,清丽脱俗。

“这面镜子有问题。”端详了片刻,宋瑜笃定地说。

房间里竟没有窗户,锁上门俨然一个密室。

幸而现在是白天,大门敞着,照进来一些微弱的光。

从卧房走出去,宋瑜顿感无语。

“宿主,小心些。”系统提醒。

走出门,屋外完全黑了,全然不见有光,风也停了,万物俱寂。

越往外走,腥臭味越重,仿佛两人不是在村子里而是掉入了一个庞然大物的嘴里。

两人尝试着走出去,可每次回头,都会发现这件屋子出现在身后,好似一个吸铁石,牢牢地吸住了他们。

“看来不找出屋子的异常,我们是走不出去的。”宋瑜耸肩。

两人又回到屋子,空气中流动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其实早在看到这间屋子时,宋瑜就运气感受过,这处虽看着古怪,但并未发现邪祟的气息,绮罗剑也没动静。

“啪嗒!”锁落地的声音。

天宿打开了锁。

“哪里找来的钥匙?”宋瑜见他扬了扬手中的钥匙,问道。

“钥匙就挂在柜子后面,一伸手就摸到了。”天宿说。

宋瑜推开柜子门,人高的柜子,里面只放了一件东西。

宋瑜小心地捧出嫁衣,抚平上面的折痕,这是一件红色的嫁衣,金丝领口,胸前绣凤凰,广绫宽袖,腰间用绢带束紧,垂坠着色泽温润的珍珠,一时让人移不开眼。

柜子表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里面的嫁衣却不染一丝尘埃。

“支线分支任务—红色嫁衣已开启,限时十二小时,请宿主尽快完成!”系统发布任务。

宋瑜:“任务内容展开说说。”

“子时穿上这件嫁衣,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还要让任务对象给你画眉。”系统回答。

“就没了吗?你升级了,但好像没升级。”宋瑜腹诽道。

大半夜的不睡觉,坐在镜子前画眉......怎幺想都很诡异。

“宿主您照做就是了,分支任务跟支线任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完成分支任务就能解决支线任务了,到时候主线剧情就有进展了。”系统弱弱找补。

“天宿,我有个提议。”宋瑜招手,示意天宿走近些。

“既然我们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又甩不开这屋子,那不如演场戏,看看这暗处作怪的东西究竟想做些什幺。”宋瑜仰头,附在他耳边说道。

天宿同她离得近,耳朵触及她的呼吸,只觉一阵发烫,喉咙不自觉地滚了一下,低头嗅到她头发的清香。

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依了宋瑜的计划,只在她转身的时候,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却是越揉越烧。

房子里连本书都没有,离子时又还有好些时候,宋瑜无聊,就撑着头准备眯一会儿,昨晚因为那傀儡,压根没睡好觉。

这个世界当然是有漏洞的,比如分支任务不开始,主线人物暂时不会有危险。

天宿叫醒她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点上了蜡烛,门并没有关得很紧,缝隙中钻进来的风吹得蜡烛火光摇曳。

“什幺时辰了?”宋瑜嗓子发哑,活动了一下脖子。

“子时快到了。”他的面容在微弱的烛光中忽明忽暗。

宋瑜抱起衣服回卧房,“我好了叫你。”

这件嫁衣穿起来不算繁琐,只是宋瑜横竖看腰间的绢带不顺眼,整理了好一会儿,才将将把它压平整。

宋瑜让天宿进来的时候,子时到了。

这个村子远离外界,不通集市,风俗习惯自然也跟外面的不太一样。

系统说了以后,宋瑜不以为然。

“远山含黛,桃花含笑,男描眉,女梳妆,生不同衾,死同椁。”直到窗外突然传来几个小孩子的声音,如丝的麻意爬上她的脊背。

稚嫩的童音在这无边的黑夜里显得尤为渗人,屋外没人,但那童声愈来愈近,似乎他们就倚在她的耳边唱歌。

开始了,宋瑜暗道。

她同天宿对视一眼,无声地暗示他给自己描眉。

童谣还在继续:新婚夜无月,新郎画断眉,新娘哭戚戚,对镜尤可怜......

天宿从梳妆台上拿起螺子黛,他似乎没被窗外的童谣影响,只专注地看着她,梳妆台上也点了蜡烛,果真衬得她面如桃花含笑。

天宿虽是第一次描眉,手却很稳。

他金色的瞳孔倒映出宋瑜的模样,她梳着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远山含黛,眼尾微微上翘,眼波流转,似有笑意。

画到眉尾时,螺子黛忽地一顿,断成两半掉到了地上。

这首童谣也唱到了尾声:“不好不好,月落镜碎,新娘坠井,新郎殉情。”

宋瑜轻轻推开天宿,转而看向镜子,她擡起手,抚上自己的脸庞,面上浮现戚色。

天宿站起身,来到了宋瑜背后,晃动的影子笼罩住她。

似乎是隐忍着情绪,宋瑜的话也带了三分哀,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天宿。

“可惜......”甫一开口,眼泪便无声地坠落,远山眉微蹙,我见犹怜。

“可惜了这面镜子。”天宿接过她的话,毫不犹豫地砸碎了镜面。

镜子碎成一片一片,她的脸也碎成了一片一片,眼泪滴在破碎的镜面上,烛光忽然熄灭,窗外悄无声息。

宋瑜拾起一块碎镜,正要跟天宿说些什幺。

就在此刻,突生变数。

散落一地的碎片快速地移动,不知名的力量聚集起它们,顷刻便拼凑出一面完整的镜子。

镜面被细小的裂痕分割成无数块,定睛一看,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了。

还未来得及细看,无数的裂痕便争先恐后涌出鲜血,镜子里映出宋瑜的脸,像从她脸上流出来的血泪。

那血的颜色逐渐变深,变得粘稠,眼睛所能看到的范围,皆是血色,宋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不能回神。

不消片刻,整间屋子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天宿暗道不好,从背后捂住了宋瑜的眼睛,她的睫毛轻触到他温热的手掌心,痒痒的。

宋瑜的泪水止不住,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悲痛。

天宿为她描眉时,系统传来了红色嫁衣的完整剧情,她方才意识到那首恐怖的童谣,是改编自村子真实发生过的事。

七月十五,良辰吉日,女子嫁给心上人,本是村子的一件大喜事。

十五,黑夜无月。

时近子时,众人把酒言欢,还未散去。

蓦地,梳妆镜摔落,大厅静寂。

新娘子推开新房的房门,绾起的头发披散开,她踩着红色的绣鞋,从人群中跑出去。

有人瞧见,新娘子的细眉从眉中断开。

众人来不及反应,女子便奔着那口古井,径直跳了下去。

新郎追出来殉情,螺子黛掉在井边。

一夜之间,喜事变白事。

后来,村民花了三天,将两人从井中打捞出来。

尸体早已被井水泡得泛白,他们身上红色的婚服却如初时那般鲜艳,宽大的袖子下,两人的手紧紧交缠着。

生未能同衾,死亦同棺椁。

此后无人新婚夜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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