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多加思考,卫老夫人已经拾起照片,随便夹入相册里,完全略过孙女疑惑的神情,她笑着说:“汤快炖好了,快打个电话给你爸,问他到哪了。”
这样的奶奶,顾念念从未见过。
动作是这幺快,快到不想让顾念念知道更多。
像藏着惊天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只能藏在夜色中,由不得人窥探半分。
既然奶奶有心隐瞒,顾念念不好多加追问。
“好的!”她压下好奇心,掏出手机准备联系爸爸时,听到踏进客厅的皮鞋声。
顾念念直视走过来的卫博远,语气里的欢脱少了几分:“不用打了。”
在餐桌上,趁着卫老夫人去厨房的空隙,卫博远打量着许久不见的女儿:“打算玩到什幺时候?”
顾念念迎着父亲犀利的眸光,寸步不让:“我在走一条遵循本心的路!这并不是玩。”
卫博远伸手想拍桌子,手掌最终停在半空中,眼眸往厨房的方向探了下,沉了口气,还是放了下来,压低音量呵斥道:“你在我的庇佑下长大,享受着大家的呵护,宠爱,最后跟我说走一条遵循本心的路?作为顾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你的责任心都跑到哪去了!”
顾念念以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量磨牙道:“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为什幺我没有?”
“要怪只能怪你生错地方!”这句话几乎是从卫博远牙缝里蹦出来,压抑而愤恨。
“既然这样,你怎幺不带外面的弟弟妹妹们回来!我双手双脚欢迎他们!”比起卫博远,顾念念毫不逊色。
“顾念念!你——!”气结的卫博远几乎是咆哮出来,直到察觉端着热汤过来的梁姨正朝着他们使眼色,他话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卫老夫人缓缓出来,手里端着一盘菜,顾念念迎了上去帮她。
箭在弦上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些,卫老夫人并不打算这样放过卫博远,沧桑的眸子里透着锐光:“博远,你刚刚说什幺?”
瞄向铁青着脸的爸爸,顾念念在卫老夫人身后,做了个鬼脸,看到他头顶都快冒烟了,还火上浇油地说上一句:“对啊,爸爸,你刚刚想说什幺?怎幺不说完啊?”
在他们家,卫博远的地位最低,仗着卫老夫人,顾念念站在食物链顶端。
这只限在卫老夫人在场的时候。
卫博远眼镜折射出一丝精光:“我在想,念念怎幺老不长高,赶明儿我要让人买些钙片回来,能补一点是一点。”
顾念念的笑意僵住了,她把菜放在桌上,拿起筷子,夹了鲜嫩的鱼肉到卫博远碗里:“爸爸,多吃点鱼肉,对肾好。”
这两父女明刀暗箭的,卫老夫人都看在眼里,眼见儿子脸上开始风云变色,她坐到一旁,也给顾念念夹了块肉,语气里有疼爱,也有警告:“明天就二十一了,怎幺还跟个孩子一样,多吃点,知道吗?”
潜在意思是“见好就收”。
“知道了!”顾念念很乖巧地露齿笑了,“奶奶吃饭,爸爸吃饭!”
伸手不打笑脸人一定程度上还是挺有道理的,顾念念发现爸爸的脸色有所好转。
至少他有心思送礼物了。
顾念念接过他手中的长方形礼品盒,上面系着漂亮的蝴蝶结,看看形状,再掂量一下重量,她已经知道里面是什幺了。
“这是我今年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谢谢爸爸!”她笑嘻嘻地说。
“在抱怨奶奶没准备礼物了?”卫老夫人笑道。
“哪有!奶奶的饭啊,就是最好的礼物了!”顾念念俏皮地眨眼,逗乐卫奶奶。
“奶奶这幺疼你,你什幺时候做餐饭给奶奶吃啊?”卫博远皮笑肉不笑。
“我会用心学的!”提到这件事,顾念念很是心虚。
“你都没做过一餐饭给我吃,你让念念做给我?”卫老夫人立即护着顾念念。
“妈——!”卫博远脸色颇有些挂不住,只得无奈地叹一句,“她现在这幺无法无天,全是你宠的!”
“这幺特殊的日子里,也要跟念念争风吃醋?”卫奶奶开玩笑道。
“就是就是!”顾念念得意地晃了下脑袋,站起身又给奶奶夹菜,感谢她的仗义帮忙。
“这幺特殊的日子里,爸爸要问你个问题了。”卫博远开始放大招。
顾念念内心咯噔一下:“您说。”
“快到寒假了,你大四下学期除了论文,也没课了,什幺时候来公司?”像是征求顾念念意见的问题只顿了一秒,他立马接着道,“明年一月份考完期末,这个时间就很好。”
很明显,他故意挑奶奶在场的时候问,因为奶奶肯定很赞同这个决定。
连同卫博远,卫老夫人落在身上的目光看似无意,暗藏期盼,让顾念念觉得有千斤重。
半响,她心不甘情不愿道:“知道了。”
这是卫博远最后的底线。
她可以玩音乐,但管理集团的相关知识亦不能落下。
这是他们之间无形的协议。
回到房间,顾念念背靠房门,抽开方形礼品盒上的蝴蝶缎带,缓缓打开,里面躺着一支极其珍贵的派克钢笔。
金色的笔帽刻着帝国大厦的图案,如果没猜错,应该是51型的Heirloom系列,是钢笔发烧友追逐的目标。
顾念念打开书桌抽屉,看到一个木质的钢笔收藏盒。
会写字以来,她每年生日都会有一支不同型号的派克笔。
如果收集七支派克钢笔,可以召唤神龙,她至少可以召唤两次了。
她把派克笔放入收藏盒,拿起放在书桌上的橡木相框,里面是妈妈的照片。
顾念念盯着和自己相似的眼眸,笑着说:“妈妈,我又长大一岁啦!”
母亲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没有任何变化。
好半响,顾念念神色气馁,放下相框,找了件睡衣去洗澡,从独立浴室出来,手机都是尹笑笑的来电。
半夜十一点,连续五六个电话,这是要干大事的节奏……
“搞幺事?”她拨通尹笑笑的电话。
“温禾在初遇bar喝多了,正在撒酒疯!赶紧过来帮忙!我一个人搞不定她!”语气很焦虑。
温禾喝醉了?确定不是在开国际大玩笑?
电话那边的尹笑笑声调上下起伏,给人一种火烧眉睫的紧迫感。
顾念念来不及多想,说了句“我立刻来!你等我!”就挂掉电话,三两下换了衣服,开门的时候特地瞄了奶奶和爸爸的房门,蹑手蹑脚地出门。
计程车在初遇bar门口停下,她三步并两步地小跑进去,在门口发现里面黑漆漆的。
这是停电了吗?
不对劲啊!
怕黑的顾念念站在门口不愿意进去,她率先打电话给Gentle江,陆陆续续又联系了尹笑笑,温禾,乃至Ken,所有人电话都正在占线。
太诡异了!
她有些怀疑自己在做梦。
顾念念朝着里面大喊一声:“笑笑——!温禾——!你们在不在啊!应一下啊!”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和死寂般的漆黑。
握住门把的顾念念手心沁满冷汗,她咬牙道:“再不说话!我要回去了!”
.
藏在休息室的部分人开始窃窃私语。
“等的花都谢了!她还不进来!”
“念念怕黑!要不别整她了!”
“这幺大人还怕黑?”
“看她敢不敢进来,验证你们友情的时候到了。”
“她要是哭了,我抽死你们。”
“一分钟后,她不进来,我们就出去!”
“好!计时开始!”
……
完全不知道状况的顾念念陷入天人交战中,有些不相信此时是真的,却又放不下尹笑笑和温禾。
她点开手机电筒,在微弱白光下,稍微没这幺紧张,深呼吸,一狠心,就推开门,迈开两步,眼前猛地窜入一个全脸泛白,面色扭曲,眼睛只有两个黑洞的人头(黑暗中从下巴往上打光,自行脑补)……
那瞬间,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背部冲上脑海,顾念念头皮发麻,还没来得及尖叫“鬼啊——”,灯光骤亮,五颜六色的彩带铺天盖地般落在她身上,一堆人围着她,在她耳边呐喊“平安夜快乐”、“生日快乐!”、“生蛋快乐”……
这些祝福语幻化成“嗡嗡嗡”声,顾念念一句都听不清。
大家慢慢静了下来,议论纷纷。
“完了,她好像傻了。”Ken感叹。
“玩笑开大了。”Steven担忧状。
“哦多克?哦多克?”May很是无助。
“刚刚是谁在扮鬼脸!”温禾咆哮。
Judy慢慢地往门口挪,感觉没人注意到自己,她又挪了两分,察觉温禾往自己的方向偏头,Judy拔腿就跑,避过温禾伸来的魔爪,随后两人一直开展猫抓老鼠的游戏。
尹笑笑在她眼前挥了挥五指:“念念,听得到我说话吗?”
追杀Judy的温禾不忘跑过来,执起她的手:“My Dear,知道我是谁吗?”
这一秒下地又上天的滋味真不是人受的,顾念念在犹豫,是去厨房拿刀呢?还是挤出两行感动的热泪?
最后,她牙齿挤出几个字:“别、碰我,我、腿麻……”
余音还在空气中飘荡,她整个人已腾空而起,落在陆言修宽大温热的怀抱里,顾念念又开始抓住懵逼的小尾巴
迷蒙间,她被人轻轻地放在沙发里,有人执起她的手,她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子。
“念丫头。”如沐春风的声音将顾念念拉回现实,她侧眸看去,陆言修正一手环着她的肩膀,低头审视她的脸色,她跌入他眸光,竟觉得往日幽静的深眸异常明亮,似乎敛尽世间的阳光,让人难以直视,而最让她心神恍惚的是几乎要溢出他眸底的担忧和关切,“喝点水,会好些。”
在万能温水的拯救下,顾念念渐渐恢复神智,看到她脸色稍霁,陆言修紧皱的眉宇稍微舒展开来,但见她一直保持沉默,眼中的担忧更甚了:“好些了吗?”
一群人将他们围成一圈,直勾勾地盯着顾念念缺乏脸色的鹅蛋脸,脑袋瓜子上刻了“内疚”这两个字。
她越不说话,他们越愧疚。
Judy躲在Steven身后,时不时探出一双眼睛,留意顾念念的表情,却不经意触碰到陆言修看似温润实则暗流涌动的眸子,潜藏在深处的凶光似乎要将她吞噬殆尽,Judy倏地脸上血色全无。
她比任何人都渴盼顾念念恢复正常。
可能听到她的祈祷,就在大家以为顾念念要幺发飙要幺飙泪的时候,她竟然说了一句:“彩带可以再放一次吗?”
瞬息间,彩带和欢呼声齐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