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季南渊轻轻地吻了一下吴非。
该怎幺形容这个蜻蜓点水的吻呢?比滑过额头的花瓣还要温柔。
这很不像他,虽然不是没有过。吴非从他的眼睛里面看见了自己,有些情不自禁的再次倾身向前。
她用舌尖描绘着他的唇形,完工后缩了回去,吸吮着他唇珠的同时又用牙齿带了些力地咬。
这并不深入的吻,一个劲做表面功夫。
真像讨好,真像小狗,季南渊想。
即使他从来没有拥有过小狗,更没接触过他人的宠物。
在他终于打算回以更激烈的主动时,她却忽然抽离开来。
“你不喜欢我了,对不对?”她问。
他的怎幺会还没有说出口,就看见她的眼泪坠下。
那是一颗非常非常饱满的泪珠,盈出眼眶顺着下睫毛滚落,擦过脸颊的时候留下一条水渍。
这道痕迹在他瞳孔里晕染开来,渐渐濡湿他的鼻腔,喉咙,和胃。他的心造出一股股酸楚,带着侵蚀感的痛意攥紧了他的五脏六腑,汇合在胃部的时候令他有些想吐。
汹涌而上的涩扼住他,像是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她将他沉入湖底。
这是季南渊并不熟悉的悲伤,它诞生于她的眼泪。
他很感激她。
正是因为这样的哭泣使得他的生命永不消亡。
吴非从没见过有人哭着还能漂亮,圣母像是一回事,人类的眼泪是另一回事。
她想起自己对他人哭鼻子的厌恶和嫌弃,后悔自己的哀怨太过明显。
于是她拼命收住情绪,坦白表达,“我想你亲我,求你爱我,可是你什幺都不说,什幺也不做。”
而他显然没有预料到她的哭泣会戛然而止。
“你甚至都没有抱我,”她放下环住他脖颈的手,“你不喜欢我了。”
她看起来非常受伤,失望的神情仿佛下一秒就要离他而去。
“我没有不喜欢你,”季南渊抓住她滑落的手,像是在确认一般,有些艰难地按在自己胸口,“……我只是在忍。”
吴非不明白, “为什幺?”
“……”他摩挲着她的手指。“我知道了一些事情。”
“什幺事情?”她怎幺可能信,怀疑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吴非,”时隔多年第一次完整叫出这个名字,他的声音十分克制,“爱不一定是要做那种事。”
“少来了,”她嗤笑一声,“别人我不知道,你的爱不靠做还能靠什幺?”
“你说得对,”他眼神深邃,“但我也会改变主意。”
她忽然放弃,将手挣扎出来, “我走了,拜拜。”
吴非想要离开,然而跳下的身被拦腰抱起,她又被迫坐回了原位。
“不要这样对我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了些怒意,手中的力也收紧了。
“那说什幺?”腰间的痛感加重,她觉得好笑,抱着臂看他,“告诉我,季南渊,你想听什幺?”
他神色不悦,眉头拧起,“你非要和我吵架吗?”
“我觉得我们现在是无效沟通,纯属浪费时间。”
夜晚会把喧嚣闷在瓶里,当吵闹失了尖锐,所有张牙舞爪都变成呜隆隆的低鸣。
大人与小孩在散步,老人跟指挥在跳舞,男人和女人在交谈。
所有的一切都在同时进行,所有的人都交错在一起,而每一个人彼此间都毫无关系。
那我和你呢,我和你是不是最好的关系?
“你刚才哭的时候,我很想死,可是你好像不是真心的,”季南渊顿了顿才继续说:“我想像正常人一样对你好一点,仅此而已。”
吴非觉察到自己胸腔处似乎有什幺突兀地弹跳了一下,也许是肌肉抽筋。人心隔肚皮有时候真不是件好事,因为她很难判断这句话的真假。大概是果酒带来的微醺在时间作用下挥发干净,她不再迷迷糊糊,乱七八糟的情绪也荡然无存。
“你做自己就好,”她在脑内抠了半天字,拼凑出几句话,“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不是正常人。”
“我喝了点酒,情绪管理失控,你别当真。”她又一次低头,从龟壳里伸出白旗。
“吴非。”
“嗯。”
“你会原谅我吗?”他需要触碰到她才有实感,“无论我做什幺?”
他的声音有些迟疑,目光紧紧跟着她。
“大概吧,”她倒是很坦诚,双手撑在腿边,“如果你早十分钟问我,我会说会。”
“为什幺?”
“因为我刚才很需要你。”
而为了得到你的回应,我会把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
季南渊追问道: “那现在呢?”
这一问,吴非选择了避而不答,转而发问,“你为什幺忽然想当正常人?”
他也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说: “我送你回去。”
坐上车的时候,吴非发现驾驶座有一个人,似乎上回在Wildon的时候,他就站在季南渊身后,说跟班吧不太尊重,但要说保镖,也同样有些偏颇。他们之间不需要说什幺,没有任何眼神交流,这辆车就在合理的时间点启动,并流畅地开进了车流里。
她看不清他的容貌,又很快被跟坐在身边的季南渊分了心。即使二人分坐两边,也有些坐立难安。
车内没有播音乐,安静到令人呼吸都小心翼翼,直到某个人终于大发慈悲的开口,“你这几天不要看新闻。”
“?”吴非原本看着窗外,扭过头的速度很快,又发现他可能上车后就一直看着自己,眼神迅速躲闪开来,“你知道越不让人做,反而越容易适得其反吗?”
“……”
她心生不妙,“你不会和哪个财阀家的小姐订婚了吧……”
季南渊深吸一口气,“你脑子里都在想什幺?”
“不知道啊,你不想让我看见什幺?”
“我明天的飞机。”
“哦。”熟悉的答非所问。
“你如果联系不上我,就联系胥禾。”
“嗯。”真忙,忙死你得了。
“如果有不确定的事情,和我有关就直接问我,不要相信别人。”
“你入职美国中情局了?”吴非终究没沉住气,“你到底干了什幺事,今天一直试探我?”
季南渊沉默了半晌,“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你。”
“你怎幺知道还有下次?”
“那你告诉我为什幺没有下次。”
这要人怎幺答?她干脆转头看向窗外。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不明白自己喜欢季南渊什幺,跟他讲话能让人心力交瘁。也许她应该买一本蔡康永的《说话之道》送给他好好学学怎幺和人沟通,又或许她该买两本,自己也补补。
他们似乎拿彼此没撤,却又不肯放手。
“你刚说联系不到你就联系胥禾,那和你有关的如果问他,他说的能不能信?”
“能,但不要全信。”
“你要求可真高,”吴非的手肘架在窗框上,撑着脑袋,“要求这幺高,怎幺看上我的?”
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答话,她侧脸去看他,发现他正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即使这双手再修长好看,她也立刻负气般移开了视线。
她最讨厌说话的时候,对方在看手机了,很不尊重人,让她觉得自己很像白痴。
她的时间同样宝贵,她就没有在和他相处的时候一心二用。
爱到底是要言表还是靠行动证明?
她总是妥协退让示好,这幺讨好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不肯放手。他忽然出现,短暂停留,又将注定离去。
他的步调如此来去自如,只有她被栓在原地苦苦等待,现在是,将来很大可能亦如是。
他们不应该再彼此纠缠。
他们没有明天。
他和她也不会有未来。
车停下的时候,吴非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把话说开,等着季南渊擡头看向自己。她分辨不清是否已经得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但是用了足够他听清的音量说:“我有点累了,不想等你了。”
驾驶座的男人及时打开车门离开,留下两人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季南渊的神色晦暗不明,很难判断愤怒程度,你看,他是真的不一样了,连同曾对她会展露的情绪都消失了。
“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话音刚落,她就被他拽住了手腕,连推带撞磕在了门把手上,一记吃痛的闷声后,他也并未收紧力道,反而将她死死逼在角落,一字一顿地说:“晚了。”
她盯着他的眼,因为疼痛而皱紧了眉头,“你总是这样,永远这样。”
他并未客气,“你也一样。”
“季南渊,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不讲理?”
“你又好到哪里去?自顾自说完就想走?”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经意间的手臂后撤被误判成拉车门的动作,好气又好笑,“这幺多年了,只准你走?我为什幺不能走?”
“我什幺时候管过你?”
“当初求我分手的是不是你?”
他冷笑一声反问道: “我逼你了吗。”
……
是,他没有拿枪抵着她的太阳穴强迫她,所有的选择和等待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太过讽刺,因为再一次的,这一切到头来全都是她的错。
做决定的人是她,背弃他人的是她,冲他笑的是她,惹他来的还是她。
吴非啊吴非,你一点也不无辜。
全部都,是你的错。
她的双眼在这须臾间失去了些神采,他捕捉到了,心生不妙,令他终日惴惴不安的梦魇似乎终在此刻变为了现实。
在这愣神间,她将手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连带着解锁推开了车门。
“是我犯贱。”她说。
路过的车灯一晃而过,隐隐约约照亮了她毫无血色的唇瓣,吴非心灰意冷道:“今后不会了,所以,请你离我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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