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余晖像是一幅铺展开去的金纱,被晚风随性裁剪成一大片一大片,斜斜洒进小院门檐下。少女从里面打开门,整个人就像是笼罩在了朦胧的金纱里。
在看到顾采真的瞬间,池润的身形顿住了。
顾采真一开始并未看到他,她先是弯下身子,朝着放在门前青石台阶上的餐盒伸出手去,却又忽然身形一顿,擡头朝他看了过来。
她的脸庞仿佛也染上了一层碎金,让那还带着点稚嫩的明媚五官,一瞬间起了不可思议的柔和变化,平时表情甚少不算亲和的脸上,竟然带上了某种让池润无法抵抗,不,准确地说,是他根本没想起来要抗拒的吸引力。
他想要走过去,看看她到底怎样了。
他想要走到她的面前。
他想要碰一碰她脸上的光。
明明知道,她脸上的那层光是因为晚霞与夕阳,但有一瞬间,池润想到的却是庙宇中,高台上,香火烟雾里,那眉眼怜悯的神女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信仰,以及想要亲近与触碰,却又顿足不前地收回手。
他在心底打了个突,只觉得自己这个联想来得荒唐。
这是他的师侄,是他当初并不赞同师兄收下的弟子,是也许应验了师兄生死劫的人,又或者是他卦盘中无法参透的那个变数。他关注她,观察她,是因为师兄,也是因为天运。
他对她投注了格外多的注意力,本该纯粹是因为上述理由。
但此时此刻,他却发觉自己对她的态度似乎无法保持中立,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她的一举一动竟然掺杂了些许个人的情绪。
也许这些都是那个让他对她的身体与情绪有所感应的能力,所带来的不良反应。他试图从失序狂跳的心脏中,理出一个说得通的逻辑,但成效甚微。他唯一成功做到的事情,只是在她看过来的瞬间,呼吸尽可能地平复到寻常。
因为,直到亲眼看见顾采真走出院门的瞬间,他内心那种强烈的不安,甚至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与急切,才在刹那得到了平息。
但激烈无理的情绪虽然平复,可它带来的影响却还残存着,甚至因为那种情绪太过震撼,并且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而让他一瞬间简直无可适从,也无法冷静。他垂在玄色广袖下的手指神经质地蜷缩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栗。
池润习惯性地想要捏个手诀,以期能神合其气,气合体真,静心凝神,但却发现心绪乱得根本完不成;他又想要以占代诀,指尖掐到最后一步,却始终无法成卜,所以也什幺都算不出来。
这让他又忍不住心浮气躁,直到背后的疼痛感提醒他,即便与顾采真有着隐秘的联系,但这个联系只是他自己单方面的,她什幺也不知道。
她看向他的表情平静得恰到好处,带着几分意外与惊讶,若不是他能感应得到,几乎想象不出来,她后背的伤势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平日里隐约的疼,发作起来如同炮烙之刑的疼。
而此刻,她也是疼的。
他能感受得到,因为,他也在疼。
关于顾采真伤势以及古方药材的事情,他与师兄季芹藻确实有必要商讨一番,但双方没有约定一个时辰,只是都默认在今晚入夜时分再见面详谈。
后背的灼痛自他离开晚来秋不久后忽然出现,并且逐渐明显,随即愈演愈烈,他心想顾采真有师兄照顾,应该很快就会缓解。果然,过了一会儿,那疼痛减轻了,但没等多久,突然又疼得更厉害了。他本在翻看药方古籍,一时竟被疼得心绪难以集中,不得不去青华池边的水榭打坐静修。
青华池丰沛的灵气对本就是水灵根的他来说,的确有着不错的修愈效果。但这疼痛的根源不是在他身上,虽然他的灵智得以清明而镇定,可感知到的来自于顾采真的痛苦却依旧存在。他心烦意乱,看着晚霞四起的天色,根本等不到晚上了,直接拿了些药材与书籍就朝自牧峰赶去。
但快要到自牧峰时,他根据感应这才发现顾采真压根儿不在晚来秋,而是回了她自己的住处。
所以,他先前以为她会得到师兄的照拂,可实际上,她是发作了,却根本无人知晓?!
这样的念头一出,他几乎瞬间掉转方向,直接朝着她所住的院子而去。
也就是在这途中,他感知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在那晦暗难明的、欲望与压抑交杂的感受中,有一股颓丧黑暗的情绪油然而生,仿佛一个本来正在挣扎求生的人,忽然主动放手想要赴死。
那念头来得让他心惊胆战,愕然的同时,他倍感愤怒,顾采真怎幺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他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可他更亲自跟着她,亲眼看着她从不把痛苦告诉别人,只在夜深人静时苦撑着身体四处寻药。她那样孤独又沉默,却又那样倔强而勇敢。
这样一个令他都觉得钦佩的姑娘,一直努力地活着,一直努力地想活下去。为什幺?!为什幺这一次,她却忽然想要放弃坚持了?!
是不是因为,她太疼了,也太累了?可没有人知道她的疼和累,所以她也不想坚持了?
池润在走向那个院子时,心里杂乱无章地想着,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可以告诉她,她的疼,她的累,他都知道。
哪怕,他之前本来已经决定,不把两人共感的事情告知顾采真。
但那些考量,显然没有她本人来得重要。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池润不禁一愣,随后想到,他是她的师叔,本就该庇护她,她之前还出手救过他,于情于理,自己的确也该帮她。
幸而,那灰败无望的情绪很快消散,池润心底一松,也在距离顾采真所住小院子外的百米开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不用感应,仅凭他的修为感知,他也能清楚地察觉到,顾采真从房间走出来,走到院门内侧,再打开了门。
她发作的这一轮显然是结束了,那似乎想要放弃一切的情绪也平复了,他好像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这也急吼吼地去见她了。
但池润的双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没有移动。
他看着她打开门,看着她走了出来,看着她擡头看向他。
他的心跳得又快又乱。
作为顾采真的师叔,他与她几乎没有单独打过什幺交道。
但池润只是迟疑了一瞬,就坚定地朝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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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大家也看出苗头了,这一世,是男主们先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