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店大堂到前台，再从前台到三楼，到她站在328号房间门口，总计不满十分钟。
期间，董姝桐清楚听到了自己的喘息，听到耳边时刻的嗡鸣，像有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罐子笼罩着她，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模糊。
过往的画面一帧一帧浮现在眼前，一针一针刺痛着她。
龚晟彬，真有你的。
指尖捻着房卡缓缓擡起的那刻，董姝桐看到了自己的手，于是就此僵在半空。
她在剧烈颤抖。
房内隐约传来龚晟彬兴奋的声音：“恬宝贝乖，把屁股撅起来给我看看。”
声音清晰可闻，离她不远。
一墙之隔，他们无法看到彼此。董姝桐保持原样，站在门外听完了这场夹杂无数荤话，令人脸红心跳的激烈性事，手心冷汗连连，瞳孔失焦。
没有谁知道此刻她的脑海正翻涌着什幺，就连几年后，回忆起这个曾掀起惊涛骇浪，彻底改变人生轨迹的夜晚，她也一笑了之，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在这度秒如年的状况下，董姝桐仍旧没有打开这扇门的勇气。
她是受害者，是旁观者，更是胆小鬼。
她迟缓的察觉到，某些自己避而不谈的东西，终究还是会将问题带回眼前。它会一次次地击溃防线，摁着你的脑袋，让你无论如何都要尝试面对，学会为止。
......
董姝桐终究没有推门而入。
电梯门打开的刹那，她匆忙收起自己无所适从的颓靡和狼狈，强撑着扯出一抹微笑。
这个无比普通的夜里，发生在董姝桐身上的所有事都堪称荒诞讽刺。
但梁以诚不闻不问，看上去根本不关心发生的一切。
这人做事总带着让人难以察觉的教养，对人际关系的处理游刃有余，不自在的反倒成了董姝桐。
狭小的车厢，仿佛一个短暂的避风港。
就在她以为两人会保持着礼貌而温和的安静直至抵达目的地时，梁以诚开口：“你有没有想去的店？或者消遣的地方？”
“没有。”说完，董姝桐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如此沙哑。
“那介意把剩下的时间交给我吗？”
语毕，董姝桐直勾勾盯他半晌，探究中带着几分审视。正当梁以诚以为她要拒绝自己时，她幽幽道：“别把我卖了就行。”
像个不断淌着眼泪，却仍紧咬牙关，表现得对糖果毫无兴趣的小孩。
然而他十分清楚，眼前的“小孩”迫切需要有人带自己逃离糟糕的世界，哪怕片刻，让她拥有喘息和思考的空间。
泪珠在几经倒退的路灯下打转，事实残酷地展现在眼前，而董姝桐连点亮急救信号灯的力气都没有。
她徒劳的旁观着，纵然想要抽身面对，也无济于事。她明白，自己数次的退让和对失去的恐惧，落在龚晟彬的手中，就变成了有恃无恐的利器，使他得以肆意消耗残余的感情。
她内心始终深埋着恐惧，每当获得幸福时，它们便纷纷从深渊攀至脊背，时刻提醒着董姝桐，她无法留住任何事物的悲哀。
双亲会分离，父亲的宠爱被分割给另一个孩子，哪怕是给予过她心动和幸福的龚晟彬，也不会只对她保留心动。
命运馈赠的礼物，永远不会真正属于她。
......
萤火虫趴在草丛里闪烁光辉，黑暗给平地线盖上墨色的天鹅绒，无数星星在燃烧，恰似磷火闪闪发光。
车子往山的最高处驶去，而下方天地隐约相接的地方，是万家灯火。城区看上去仿佛注入平板铸模的稠糊物的光，又像巨大飞蛾洒下的金粉。②
在如此寂静得稀松平常的夜里，龚晟彬不知道自己即将失去什幺，董姝桐也不知道她即将得到什幺，只是沉默地看着飞速倒退的景色，跟随车子抵达山巅。
车门打开，一双手递到面前，擡眸，它的主人正笑意盈盈。
谁是猎人，谁是猎手？
其实董姝桐怎幺会瞧不出梁以诚对自己有意思。
只是此刻她的世界地动山摇，很多事情濒临崩溃，从而应接不暇罢了。
“梁以诚。”董姝桐的声音极轻，眼神雾霭朦胧，“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又是一个陈述句。
“是。”他大大方方承认的同时，耳根一片绯红，幸好身后蔓延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他才不至于早早暴露，“原来在你眼里，只有一点吗？”
“可是我有男朋友。”
又是这句话。
梁以诚心中门儿清。
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告诉他，插足感情的方式不道德，并且受人唾弃。说难听些，他一个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要什幺有什幺，犯不着做这种自贬身价的事情。
好巧不巧，梁以诚是个头铁的，认定的事，十头驴也无法拉他回心转意。
梁以诚愿意为自己所有的行为承担后果，他不怵。
头一回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如此热烈的喜欢，如此直白的欲望，总不能眼睁睁彼此错过。纵然有许多先决条件阻隔在去往她的路上，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前行，心甘情愿爱上她。
“可你男朋友出轨、泡吧、抽烟，朝三暮四，他一点儿都不珍惜你。”他眉眼含笑，俯身凑到董姝桐面前，瞧着近在咫尺的精致容颜，低声蛊惑，“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姐姐。”
他要牵着她走出阴霾，他要她明白曾经龚晟彬给的根本不叫爱，甚至不能称之为一段正常的恋爱，他要她继续做肆意的玫瑰。
他要她明白，爱或许不会在光芒万丈的时候出现，但会在狼狈不堪时降临。
停滞的心脏重新跳动，玻璃罩子被人掀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场隐匿于盛大蝉鸣中的焰火。
命运公平而有趣，神从她手中拿走的实际并不是值得高高挂在橱窗上的珠宝，反倒还会让她得到更为珍贵的无价之宝。
爱从不是一场馈赠或给予，它永远是自己选择来到你身边的。
或许是意气用事，或许是需要什幺转移注意力，又或许是受欲望驱使。
主动吻上梁以诚唇瓣的前一秒，董姝桐想——
他闻起来真像雨前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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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BGM Bad Desisions——Ariana Grande
①出自村上春树《1973年的弹子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