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书房。
黑色实木书柜将两面墙壁围堵,零散书本随意放置,上面积了不少灰尘。
书桌被半面屏风隔起,中年男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金碧辉煌的灯具垂吊空中,离地面极近,冰冷又压抑。
墨景思面容淡漠,杏眸冷静沉稳,每走一步,便会传出一声轻响。
书桌对面的宋老爷转过身,那双历经风霜夹杂算计的黑眸闪着暗光,让人捉摸不透。
“景思回来了,坐。”
这话语中没有半点疑惑,仿佛早就料到一般。
墨景思冷漠看他,从前那副乖巧模样烟消云散,蜜唇轻启,声音不高不低:“宋老爷有什幺事,大可直说。”
中年男人一顿,突然笑了,手中握着一串珠子滚动敲打:“你的性子,还真是和你娘一样。”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墨景思的耐心将要用完,这人再啰嗦一句,她便直接离开。
似乎是看穿了少女的心思,宋老爷不急不缓的坐下,身体略微后仰,好像把握十足。
抽上一口烟后,说道:“景思,你想以什幺身份带宋秉渊离开?”
墨景思轻轻眯眼,又冷又傲:“不论是什幺身份,都不会是宋家小姐。”
这个家,这群人,她多看一眼都嫌厌烦!
宋老爷呵呵笑了一声,听不出意味:“我知道你们墨家有些本领……”
说完,他略微直身,猎人般的眸光直同墨景思对上。
“秉渊,他从小就想做个军人,你们墨家虽有关系,但将人送进去后会发生什幺,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毕竟军营这种地方,出什幺事也不会有人追究。更何况……他不是宋家血脉一事传的沸沸扬扬,整个上海滩的人都等着看他笑话,若是还要靠一个女人,只怕更是生不如死。”
这话一点点侵占墨景思的大脑,她的呼吸显然有些快了,艰难的理解着眼前之人的意思。
“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我让他去北平带你回来和蒋家结婚,谁知他竟一头扎了进去,景思啊景思,你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宋老爷冷哼一声,冰冷无情的眸子闪过不屑,随意用手一按,烟灰将桌面烫出大疤。
墨景思拳头收紧,一对秀眉轻微皱起,整个脑仁隆隆作响。
理不清的思绪被什幺东西吹散,宋秉渊曾说的话语一点点重现,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事情在此刻突然明了。
胸口被什幺东西堵住,她艰难张口:“宋秉渊一直知道。”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斩钉截铁的肯定。
宋秉渊从来都知道……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并非亲生!
宋老爷呵呵一笑,残忍至极:“没错,是我亲口告诉的他。”
这话更是如同惊雷般劈到墨景思的心口,无形的双手将她扼住,一寸寸勒实收紧,窒息却又挣扎不得。
她突然明白了宋秉渊眼底的东西。
那样的悲,那样的无奈……
他从小便知道自己不是亲生,更知道自己这养父定不会重用。
偏偏这人装的好极了,扼杀宋秉渊的一切梦想,却还要做出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人挑不出毛病。
宋老爷为自己培养了一把利剑,一把随时可以丢掉的利剑。
他把宋秉渊捏在手心,牢牢锁住,不许他挣扎,不许他逃跑,只能永生永世接受被利用的棋子命运。
宋秉渊知道自己的命运,却没法挣脱。
他在黑暗中,连呼唤都不能。
这是何其的压抑窒息?又是何其的泯灭人性?
眼前正笑着的中年男人仿佛变成了一只毒蛇,冷酷无情,招招致命。
怒火从脚底寸寸烧起,燃至胸口轰然炸开,墨景思用尽气力,依旧压制不住颤抖身躯。
她不敢想宋秉渊这些年来过得是什幺日子,更不敢去揣测他的心路——明知是死,又被逼着不断向前。
她厌恶,痛恨,更恶心自己流着眼前之人的鲜血。
“你究竟想要说什幺。”
宋老爷顿了顿,胜券在握:“景思,只要你答应嫁到蒋家,我就放宋秉渊离开,以后不论他在哪,在做什幺,我都不会再插手。”
墨景思突然冷笑一声。
她就知道。
恐怕这宋老爷一开始就知道她和宋秉渊的事,让宋秉渊去北平,也不过是个局,只为逼她回来。
当初这人放她离开,也不过是在众人面前图个好名声罢了。
这就是她的好父亲。
一个消失了整整二十年,突然三次登门将她认回,不过是为了做一个局的父亲。
“景思,这件事,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只不过现在我多给你一个选择,等到日后没得选时,宋秉渊的命便不再值钱。你也不必抱着去找蒋家协商的心思,他们,也等待盘踞了十几年。”
最后一句话如同冷箭般直入墨景思的胸口,她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蒋家……
蒋家?
她只记得蒋夫人对自己极好,蒋辰安也处处顺她,可是为什幺呢,难不成只是为了当初和自己母亲的情义?
不对……
是蒋夫人先嫁到上海,墨家家规森严,当年若是无人引荐,她娘又是如何同眼前之人相识?
为何墨家全家染病,只有她还安然无恙?
疑问接连叠加,压的她喘息不得,所有一切杂糅相交,被隐藏了数十年的真相一点点上浮,暴露在她的眼皮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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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不反抗是为了他母亲,长大后是想撑到墨景思安心离开,但宋秉渊不知道他在阿音心里有多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