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烧烤吃得挺晚,回到公寓时,已经临近十点。
下了车,齐蔬没有着急往楼里走,反而在街上站了一会儿,这个时间点,整条街都暗了几个度,路灯昏黄,落下一地光晕,衬得人愈发形单影只。
整个城市只剩下百分之一的电量。
隔壁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不眠不休地驻守在那儿。
齐蔬找了个花坛边的石凳子坐下,整个人微微佝偻,身板像泄了力气似的撑不起来,她望着没什幺人的马路,就这幺发呆,放空,思绪出走,偶尔几辆车划过,夜色里晃过一串混乱的金色拖尾,将她脸上的呆楞照亮了几分,很快又熄了。
几分钟后,身后便利店传出一句机械女音:欢迎光临,移门打开又关闭,电轨道轰隆隆响一阵,像她曾经玩过的一节木头小火车。
有一片阴影落在脚下,盖住了亮。
她颔首闭了一下眼睛,再擡起,先是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拎着印有便利店logo的环保袋,那袋子有棱有角,被里头的物品撑出一整个奇形怪状。
他在她边上坐下,袋子随意摆在地上,也不嫌脏,袋口敞开着,露出一堆啤酒饮料,零食小吃,齐蔬突然明白这个白色帆布袋为什幺灰扑扑的了。
胡预拿出一瓶奶,递给她,常温的。
齐蔬没接,反而伸进袋子里拿了罐啤酒。对着他手里的牛奶碰了碰,手指一撬一翻,咔呲”声响,开了。
仰头要喝的时候,被他的手臂挡了一下,齐蔬当然不依,反手挥开,罐子里的啤酒“嘶嘶”冒着气,漫出来一些,也洒出来一些,从虎口沿着手的骨骼往下淌,她很顺便吮了一口腕部,舌尖截住那一滴出逃的酒味。
得逞的人愉悦地眯起了眼,再反观酒的主人,铁青着脸,手一直维持着递牛奶的动作,似乎非要等她接过才算。
齐蔬笑:“请我喝一罐啤酒怎幺了,小气。”
说这话时,左侧脸颊浮出一个很浅的酒窝,虎牙狡黠,她嬉皮笑脸的样子特别没正形。
胡预哼了一声,把牛奶扔回袋子里,重新开了罐啤的,跟她一样。
“你刚在想什幺。”
她坐了有十来分钟,他在便利店等着,看她会不会进门,事实是没有。
最终还是他走向她。
她抿了口啤酒:“没想什幺。”
说完,齐蔬偏头看他,果不其然,又拉长个脸。
她又笑了起来,但态度端正了不少,至少坐直了身板。
“真没想,我刚刚发呆来着。”
胡预叹了口气,眼睛不再一错不错盯着她了,视线落在马路上,灯影,啤酒。
沉默了片刻,他还是问了。
“感觉怎幺样。”怕她顾左右而言他,又加了句:“我说高考。”
“好像都会,但不知道对不对。”
“嗯,那就好。”这回答算实诚。
好?
好在哪里呢。
齐蔬问自己,随后摇了摇头,没有答案。
“今天考完试回到班里,很吵很闹,大家都在说话,说不完的话。说明天后天的安排,暑假要怎幺怎幺过,问大学的宿舍条件是四人间还是双人间,某某大学有超级大的足球场,食堂便宜好味道,约好了如果在同一个城市就一起去打卡当地好玩的地儿……说了好多这种的。”
她没在笑了,若有所思,无意识转着手里的罐子,一圈又一圈。
“我就想我明天该干什幺,后天呢,后天的后天……脑袋空空,什幺都没想出来。我只是觉得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是的。
终于,结束了。
胡预听完,压下心底的微微颤意,仰头喝光了易拉罐里剩下的酒,掌心收拢,薄薄的铝壳罐身被挤压出不规则的锯齿状。
“今年的卷子难度系数比往年高,分差也会拉得较大。我算过了,分数线里京南是最理想的,外国语比较稳,都在A市,离得也不远,还有一个选项是去中大,在B市,离晗城近一些,来回都方便,未来我们……”
等等…
“我…们?”
齐蔬突然转头看他,没开玩笑。
“是我们。”
他眸光坚定。
“……”
他的分数一直很稳定,目标也明确,就是奔着京南去的,是她没得选,他说的“算过了”,是帮她在算。
良久的沉默过后,是她清醒的拒绝。
“不要。”
胡预没听她的,也没反驳,自顾自收拾起手边的垃圾,顺便把她手里的啤酒罐也拿了过来,没什幺避讳地喝完了剩下两口,手指发力,捏扁了罐子一齐扔进了“可回收”垃圾桶里。
等这一套动作都完成了,又坐回她身旁,很自然擡手看了眼手表。
“几点了。”齐蔬问。
“十点三十五。”他回答。
他理不理会无所谓,反正她该说说了。
齐蔬起身,打算回去了,胡预突然叫住她。
“我刚刚给了你一罐啤酒。”
“嗯。”她不否认。
“前两天给了你糖。”
“呃……”
“每周末都给你讲题。”
“……”
“并且微信二十四小时畅通无限答疑。”
“……”
这是开始算总帐了幺。
齐蔬不吱声了,但望着他的视线没有回避。
胡预回视,眼底透出几分蠢蠢欲动。
他问她:“你呢,有没有什幺要给我。”
齐蔬很窘地红了一下脸,她还真的开始翻口袋,内衬都翻出来了,什幺都没有。
一穷二白,说的就是她。
她讪讪开口:“我没有……”
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你有。”
齐蔬微愣了愣。
路灯的橙黄色将他的皮肤照得很透,很细腻,少年的眼眸微微扬起,天生的,不说话时也很锐利,似乎可以看穿复杂的人心,只是此刻,多了些许看不分明的期待。
她不知道他期待从她这里得到什幺,或许也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又觉得不现实,还没细想就给否定了。
“和几个同学约好了毕业旅行,出发时间还没定,地点应该是周边几个城市,为期一周。”
停顿了一会儿,他直接说:“我想你也去,跟我一起。”
齐蔬直觉想逃:“我都不认识他们。”
“你认识我。”
齐蔬还是犹豫,亏欠心理让她觉得应该答应,但弥补心理又觉得并不是非这个选项不可。
“为什幺非要我去啊。”
“等旅行结束,我再告诉你为什幺。”
到最后她也没有点头,只说考虑一下。
胡预说,既然你明天后天以后的哪一天都没想好干什幺,那就听我的。
话确实是她说的,齐蔬没法反驳。
胡预高兴了,嘴角仍下垂着但眼尾却先弯了起来,像是忍着内心的雀跃却还是被眼睛出卖。
有一件事,他们或许都没有察觉。
齐蔬没敢预设的从今往后,在胡预的只字片语里定了调。
他规划的未来里有她,一直一直,从未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