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放学,幸姳和秦乐志一起值日,嘴欠的家伙耽误了她不少时间。
不过好在,幸姳赶上了最后一趟末班车。
她熟练来到最后一排坐下,这辆车上的人本就不多,戴上有线耳机后,便靠着椅背看风景,路两边景色越来越荒凉,消失在视野里的高楼,被农田所覆盖。
再往前走,进入一段泥土路的山区,更是荒无人烟,除了这个季节一望无尽的麦田。
泥路坑坑洼洼,人们颠簸的左摇右晃,最终公交车停在了偏远的修缘山脚下。
修缘山,是在这片平原上唯一一座高海拔的道教庙观,知道的人不多,大多是村子里的人,从前传承下来的习俗,每到节日,或者家里出变故才会前去一拜。
这里的香火不怎幺旺,要说灵验,有人说灵,有人觉得无感,本就是个信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缘故,受到人们恭敬。
幸姳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妈妈带她来这座庙里请人看过,给她了一张符,高烧不退的她,第二天便痊愈了。
于是从六岁开始,她只要周末都会来观里,因此静亭方丈收她为徒,自打那场病后,她能看见不寻常的魂魄,方丈说她天资聪慧,不可逆改,十二岁后便开始收魂一事。
幸姳苦练两年画符才有成效,能看见魂魄的人,唾液和血对灵符有自保能力,凡是沾染上收魂之人的体液,灵符便得以护主,生死不离。
她把上次在学校后山收的魂魄,交给了后院的松崖法师。
魂魄在葫芦里封印,由松崖法师超度,流落人间的魂,才能安然投胎去下一世。
观内两株古树,其盘根错节,树梢挂着香人系托的红绳,静亭方丈在三祖殿内打坐。
四根雕龙柱屹立在殿外,刻着龙雕流云吐雾,活灵活现,距今年代久远,门头挂着太极八卦,镇慑邪恶。
幸姳等到静亭方丈开口,她才从跪坐的殿外起身走进去。
方丈年过六旬,一年到头来,除了重要的法事外,都穿着一身朴素藏青大褂,衣襟宽大,长至腿腕。
静亭方丈笑目慈祥,眉尾垂下来几根白毛须,说话时也跟着一抖。
“用过晚膳了吗?”
“还没呢,师父,我跟您说件特别荒谬的事,我在学校后山看见了龙卷风,把魂魄吸了进去,您知道那是什幺吗!”
“哦?”他若有思索,声音老沉低吟:“什幺样的龙卷风。”
幸姳皱眉回忆,用手指比划着:“就是,很大,杨树都卷进去了,那些龙卷风还能操控杨树,要不是有符,我都会被树给打死。”
“对了,树下面还有白光!就是那些白光搞的鬼。”
幸姳激动道:“您说那些东西,是不是专门来对付魂魄的?”
静亭方丈闭上眼,长嗯一声,依旧静坐的姿态,手指放于身前,指尖弯曲。
良久,幸姳才等到一句:“有心者为,天地之道,极则反,盈则损。”
幸姳苦挠额头,她连道德经还背不熟,更别说这种话了,除了前面四个字,一句也听不懂。
“师父,那……”
“莫要冲动,那龙卷风想必是妖为,卷入其中,对你有灾难,离得越远越好。”
“但是,魂魄都被撕烂了,它们叫的很惨,师父不是说,魂魄要被收入葫芦,好超度它们吗。”
方丈叹了气:“有些事不可强求,比起你的安危,更要远离,有妖之所以惦记魂魄,是为了提高自己修为,抓的多了,自然会被反噬。”
魂魄,修为?
居然拿魂魄当工具。
简直是蛇蝎心肠!如果真让她遇到那个妖,一定会让它把吃进去的魂魄都给吐出来!
“切记,近日多画符。”
周五的晚上,幸姳住在道观,穿着大褂趴在床上画符,床头点着蜡烛,她一笔一画认真描绘。
一张符两分钟画出来,不知不她画了很多张,将一角含在嘴里过后,就放在一边。
画到最后想起来还要给源峻策五张,又将那五张单独放在一起,本来还想多备一些,以防不时之需,但后来怎幺趴着睡着的她忘了,第二天醒来,眼角都蹭了墨水。
坐公交车去市中心要一个半小时,幸姳看着距离约定时间超过了八分钟,下了车后开始狂奔。
商场楼下的公园,她看到坐在喷泉池旁边的源峻策,身旁还有几个小朋友在踩着单车玩耍。
换掉校服的他,穿着牛仔夹克,内衬白T,少年干净,坐姿端正,目视前方。
他皮肤白皙,阳光下泛着不同寻常的光,就连身后喷泉都逊色了,路人往他身上的视线爱慕交织。
源峻策看到了她,出乎意料,她还是一身校服,惊人的速度朝他跑过来,甚至觉得她会直接把他扑进身后喷泉里。
“对不起!”好在及时刹住了车。
“你迟到了十分钟。”源峻策微笑。
“对对对不起!”幸姳撑着喷泉边缘的瓷砖喘气。
她翻了身坐在他身旁,伸直腿,喘着问:“你定好电影票了吗?”
“不应该去电影院再决定吗?”
“当然在手机定啊,手机上面便宜。”
幸姳拿出手机,搜到最近一家影院,递给他看:“诺,便宜吧。”
源峻策眯着眼,看向被阳光照射不怎幺清晰的屏幕,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百元大钞,从厚度来看,惹得人用力咽了口水。
幸姳噎住,鹿眼对视。
“你不会只有现金吧?”
“那还能有什幺?”
“你是原始人吗?”
他皱起眉,看样子不解,默默将手缩回口袋,磁性的声音饱含歉意:“抱歉,我之前没用过手机。”
“没事!我也是上了高中妈妈才给我买手机的。”
幸姳苦恼揉了揉头发:“不过,我手机上也没钱,你等我想想,我问人借点。”
“没关系。”源峻策起身,拽住她的胳膊,太过轻易就把她给拉了起来,幸姳觉得自己轻的像张纸,他拽的一点都不费劲。
“我有钱。”
周末,人头攒动的电影院,幸姳站在售卖机旁边,等待源峻策买好票过来,刚才她决定看新上映的高分恐怖片,还没问他的意见,源峻策就去买票了,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惯。
人群里,排队在第一个的源峻策拿着票,转身朝她走过来,目光紧盯在她身上,表情不似和她说话那样微笑,而是一脸严肃,侧身躲着拥挤的人群,看起来不喜欢这种吵闹的环境。
幸姳看到他手里还没叠好的钞票。
面前迎来一胸膛,鼻腔冲进一股熏香洗涤剂的味道。
他太高了,幸姳刚好到他锁骨,只能擡着头,目视男孩精致的五官,一脸紧张:“你快把钱装起来,别被人偷了。”
源峻策把票递给她,幸姳问:“怎幺扁了不少?”
刚才还一摞厚厚的红钞。
“那人让我办了张卡,说是这一年可以无限次来看。”说着,他素白到泛着冷意的手指,递来一张银黑色的电影年卡,上面印着“至尊VIP”。
“你是傻子吧!让你办你就办。”
“听起来挺划算,你用吗。”
“下次吧……”
人傻钱多的暴发户,还以为他学习好就真聪明,原来是个书呆子。
鬼片的上座率并不高,他们在正中间位置,前后一共只有三排有人,人数没超过十五个。
周围灯光很快暗下来。
几个制作公司的片头闪过后,电影开场,血腥的杀人案,暗绿调的滤镜,很快让人沉浸。
时不时闪出鬼脸镜头,有人尖叫到将爆米花洒了,躲进身旁人怀里。
幸姳抱臂环绕在胸前,认真盯着荧幕,轰隆隆的打雷,以及哭泣声,在立体环绕式音响里身临其境。
杀人犯将尸体抛进一座废弃化学工厂,工厂进行爆破,楼房轰隆倒塌。
巨响声后,砰——
幸姳被吓得猛地一抖。
砰!砰!砰——
后排传来尖叫声,幸姳回头。
天花板居然塌了!
从上面掉落的音响砸榻一排座位,有人吓得腿软,大喊快跑。
外露的水泥钢筋不受控制往下砸,崩塌的墙角即将蔓延到这里,幸姳扯住源峻策衣袖起身:“赶紧跑!”
她使劲一拽没拽动,转过头,看到源峻策学着她刚才的姿势坐在那,擡头仰望天花板。
故障的荧幕折射出时而白,时而灰的光,交换反射在他深邃眼窝,脸白唇凉,以及淡定到不可思议,阴森的笑容,看着比电影里人扮的鬼还可怕。
“要掉下来了。”
他清澈的音色极为冷漠,在振聋发聩的室内,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幸姳看去,他们坐的这一排上面正好是一圈吊灯,摇摇欲坠的灯带,裂纹爬满整个墙,一旁崩裂下来隔音板和碎石,砸到她脚边。
可她不想死!
源峻策却抓住她的手臂,朝他身边用力一拉,幸姳跌倒在座椅上,一只大手摁住她的胛骨,受伤的肩膀传来剧痛,被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扣压在上面。
面对头顶隔音板笔直砸下来的灯带,幸姳视死如归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