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也冷清了下来,林瑜在急诊大厅挂了号,在等候区候诊。
旁边是发热的小朋友,额头上贴着降热帖,哼哼唧唧难受的窝在父母怀里。
这时,林瑜才想起来那个在她家楼下扔鞭炮的那个小孩。
掏出手机,单手解锁了屏幕,打了举报热线。春申全市禁燃烟花爆竹,这些本来就是违禁品。
“嗯,对。就在中星小区,有人违放。”中星小区是一个老小区,电路老化加上交通不便,冬天天干物燥,极易引发火灾。
林瑜挂了电话,正好显示屏叫了她的名字。
诊室有两个医生,一个在后面套上白大褂,“真是的,你不是支援才回来吗?怎幺那幺快就让你上班了?主任真不把你当人啊!”
另一位坐在电脑前没搭话。
也是习惯了他这幅样子,依然熟视无睹,继续喋喋不休着。
“医生……”林瑜看清了他的脸,怔愣了片刻,丹凤眼眼尾微翘,瞳仁漆黑如墨,睫毛很长根根分明。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瑜回过神来,迅速垂下了头,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她的侧脸,她才猛然想起来刚刚光顾着发呆和举报那个熊孩子,忘记把脸上的血迹擦了,怪不得刚刚大厅里好几个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白大褂上白色的胸卡,在灯光下微微闪光,上面写着——
急诊外科 裴既。
心里满是惊慌无措。她想过,他们下次相见可能会是在彼此的婚礼上,怀揣着对彼此的祝福,兄妹十几年起码这点情分还是有的。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俩再次相遇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仓皇之间,她只得狼狈的低下了头,指尖捏住衣角,攥出了几道褶子。她这些年变了很多,短发也变成了长发,裴既应该认不出来她。
两厢静默,走廊上隐隐传来了啜泣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放大,那些尘封的记忆,在此刻奔涌而出,那些画面变得生动鲜活起来。
两人沉默了片刻,杜文穿好了白大褂,以为裴既是在等他换班,所以才没接诊病人。
按理说,裴既已经下班了。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裴既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走了,裴既脊背笔直没有什幺反应,声音有些沙哑,“怎幺伤的?”
手上的血黏腻的附着在皮肤冷白的手上,手掌娇小,玻璃嵌入皮肉之中紧紧贴着骨头,被玻璃隔开的皮肤往外翻着。
光看着就已经是触目惊心了。
“玻璃碎了。”裴瑜稳下稳心神,声音很轻。
裴既一直盯着还在汩汩冒血的手背。
杜文凑了一眼,一脸震惊,“我靠!你这怎幺弄的?差一层皮就穿了啊!什幺牌子的玻璃?那幺牛?”
键盘噼里啪啦地敲得极快,检查单很快敲了出来,先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林瑜低着头,还沉浸在狼狈不堪地情绪里,杜文把打印机里的检查单拿给林瑜,“喏,先去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好。”这一瞬间,林瑜如负释重,几乎是落荒而逃。
等走到走廊上,林瑜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下来。人一旦对一件事情过度纠结或者在意,就会在脑海里反复复盘当时的场景,再把那些细节放大,再进行解读,大多有时候都是过度解读,然后陷入新的一轮纠结。
直到林瑜坐在摄片室,她都在想裴既刚刚有没有认出她来,应该是没有的吧?她刚刚都没怎幺说话,不过就算认出来了……他也不会过多在意的。
那些狼狈难堪的情绪在胸腔里逐渐化为苦涩,哽在喉间。
结果出来的时候,林瑜再次坐进了诊疗间,是刚刚那个白白胖胖的医生,早已没有裴既的身影了。
外面的天早就黑了,大概是下班了。
杜文看了一眼片子,“真不知道你是倒霉还是幸运。”
倒霉的是那幺大块的玻璃几乎把她的前后手掌贯穿,幸运的是仅仅是贯穿。
“骨头没事,旁边清创室清创一下伤口。”
林瑜整个过程都显得心不在焉,心里滋生出莫名的滋味。
后来又慢慢想通了,裴既和她确实也没什幺关系了。关心是情分不关心是本分。
杜文:“还有什幺问题吗?”
林瑜回过神,“没……没了。”
大厅走廊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林瑜慢慢踱步到清创室,说不清是庆幸多一点还是苦涩多一点。
他都是一向这样,不对自己不感兴趣的展示过多的关心,对自己也是。庆幸的是他没有认出她就好。
更何况,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应该是高兴的吧。
思及至此,林瑜脚步快了些,要抓紧弄完,家里现在是鸡零狗碎,收拾了一下午还得再收拾。一床的玻璃,要不然今晚都没法睡。
清创室比大厅里消毒水的味道浓郁多了,略微刺鼻。林瑜没忍住捂嘴打了个喷嚏。
还是有些刺鼻。林瑜没管,干脆掩住口鼻敲了敲门,门是自动门直接就开了。
无影灯下面坐着熟悉的身影。黑瞳看着林瑜,林瑜呆了呆,目光交汇的刹那,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低下了头。
裴既原来没走……
“过来,坐在这里。”他的嗓音低沉带着磁音。
林瑜按照他的话在他的对面坐下,把手放在面前的台上,白光直直照射下来,有些晃眼。
她不敢擡头,眼角悄悄扫着裴既。
裴既穿着白大褂,手上带着白色的橡胶手套,口罩遮住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眼底泛着青黑,大概是没休息好。
他此刻眼神专注,盯着林瑜的手。他的手心很烫,热意隔着那层手套源源不断,很烫。林瑜瑟缩着慢慢退着,被抓的更紧了。
麻醉药顺着伤口的四周注射进去。一个不注意,手上的玻璃被取了下来,还没来得及疼,消毒水又浇了下来,在伤口上迅速聚集起密集的泡沫。
裴既的动作很快,几乎在林瑜反应过来的瞬间,消毒水又浇了下来。肉被洗的发白,带着手套的食指,熟练的拨弄查找有没有遗漏的玻璃碎渣。
没什幺太大的感觉,手背上的肉麻麻的,也不是很疼。
过程有点长,加上真的是没事可做。
她暗中悄悄偷看着裴既。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五官更加深邃立体,哪怕隔着口罩也能看出高挺的鼻梁;气场没变,依旧自带压迫感,让人忍不住垂下头。
等他取出黑色的缝合线时,林瑜才发现自己从偷偷看转为正大光明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尴尬地收回了视线,落在了手上。
弄了得有十几二十分钟,裴既确定了没有遗漏的玻璃渣开始缝合。
黑色的针脚密密麻麻,意外的是没有那种蜈蚣爬行的感觉,反而针脚对称很工整。
“我们裴医生的缝线可是医美的水准。”杜文不知道什幺时候来的,笑说。
医美水平的针法要求更高,要求针脚对称缜密,针脚与针脚间隔也有距离要求,这样会有利于疤痕的淡化,掌握起来要下一番苦功夫的。一般急诊都忙,缝针都很粗糙,只有裴既那幺细致。
但这样的针法费时、费力。
缝合结束后,林瑜道了声谢谢,就连忙去药房拿药。
“等……”
还没说完,裴既转头就发现人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