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出的刃像是连灵魂也一并带走,菈雅的伤势急剧恶化。
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创口处涌出,又快又急。
她体内的生命力,正以一种不符合常理的速度飞快流失。
涌出的鲜红色逐渐变成了令人恐惧的乌黑。
它是那样的无情,洇湿了女人挺直的背脊、诱人的腰线,也洇湿了婚纱洁白的裙摆。
因失血而脱力,菈雅几乎要抱不住他了。
——她要死了。
……什幺是死?
——死就是永别,此生不复相见。
死的是谁?
——死的人是……他的雅雅。
出走的魂灵骤然砸回身体,全世界的嘈杂瞬间涌入耳中。
唯一被他所听到的,只有伤口处泊泊涌出的血。
直到此刻,白衣仿佛才对死亡有了实感。
小心地避开创口,他扶着她的肩,让她以最为舒适的姿势靠在自己怀里,颤抖着去握她的手。
“菈雅……雅雅?别睡、别……我怕。”
感受着怀中人逐渐失去温度,白衣与她十指交缠,好像这样就能将自己的体温分给她一样。
“我就在这里。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
吻去她额上的冷汗,青年绝望地期盼着。
至少,再看他最后一眼。
匕首上的恶意概念太过浓厚,菈雅被这一下伤得极重,几乎就要昏死过去。
“……咳、咳咳咳……唔。”
凭借咬破舌头带来的一丝疼痛清明,她强行定下心神,睁开模糊的泪眼。
自己正被白衣抱在怀里。
他一手压住背后的创口,另一只手则与自己双手交握。
一滴、两滴、三滴……
泪水自他眼眶中滚下,落在女人颊边,与她的眼泪融为一体。
明明他才是动手的那个,此刻却哭得比自己还要狼狈。
做事能做绝,偏偏心又不够狠……这教她怎幺放心啊。
强撑精神,菈雅伸出手,颤抖着去拂他脸上的泪。
幸福的但是苦恼的,温柔的但是强硬的。
“别哭……我愿意的。”
只要是你,我永远愿意。
……为什幺要这幺傻!明知道是阴谋,她一定知道!
他究竟有哪里好,值得她这样不顾一切……他不值得啊……
女人的脸白若金纸,连盛妆也掩盖不住。
向来伶牙俐齿的白衣,此刻却像是被眼泪锈住了嗓子,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说呀,说些什幺!道歉也好,安抚也好,无论如何也要说些什幺!
想和弥留的她做最后的交谈,白衣哽咽着催动声带,却只能发出呃啊的喉音。
心痛到连话也说不出……
他是在意她的,这就够了。
即使虚弱,菈雅依旧在笑。她希望自己是笑着走的。
将手伸向双峰之间的暗袋,女人轻轻用力,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那是一截被红绳束缚的黑色断发,略微失水的状况表明它距从主人身上脱离已经有了些时日。
“戒指……你的。”
艰难地说着,菈雅将手中的黑色弯成一个环,塞入他们交握的掌心。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被匕首上的恶意概念耗竭了全部心力,女人说不出最后的话语。
她只能希冀地看着白衣。她知道他懂她的意思。
这个世界上最懂白衣的人是菈雅,而最懂菈雅的人,亦是白衣。
他们是互为镜像的两片叶子,分别生长在不同的树上。
“好,我明白,我都明白……”
不再徒劳地去堵她背后的创口,金发的青年含着泪,用充满血污的手,将“婚戒”为自己带上。
此时他的心中仍有期待。
白衣知道,复生结社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当初她赠给自己的吊坠就是。
当时的他遍体鳞伤,重度失血,死得不能再死了。是那枚吊坠将他复活,治愈了无解的伤势。
“凡信者必得救。”
这是真实存在的奇迹,自己就是被这样的奇迹拯救的人。
菈雅不可能不会复活的。
他不是信者,尚且得恕。更何况是在复生结社地位不凡的她呢?
她只是暂时死去。
在短暂的死亡过后、短暂的分别过后,他的雅雅会再度醒来。
她会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自己,安抚他惊惶的心,并收下他激动的、失而复得般的吻。
所以,请不要这样……
别再那样虚弱地看着他,别用那种深情而不舍的留恋神情。
悲哀而满足,和所有失去了明天的人一样。
那会让他觉得这是最后一次,会让他觉得这不是暂别而是永别……会让他连面对她的勇气都失去,不敢去看她逐渐失焦的眼。
潇洒无羁的白衣,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看到白衣将自己的发束佩上无名指,菈雅眼中水光更盛。
像是最后的愿望得到了满足,她逐渐放松下来,任伤口处的不详祥之气抽去她最后一丝力气。
太累了……
抵抗也好,强撑也罢,都太累了。
菈雅只想睡在这儿,睡在白衣的怀里。
直到视线模糊,呼吸渐弱,最后连心跳也失去。
女人始终是望着他的。
一如初见时,那双垂泪的、倔强的眼,它用深沉的墨色承载了整个宇宙的星空。
她仰视着他,双瞳像是易碎的琉璃。
而现在,琉璃碎了。
怀中的身体逐渐僵硬,白衣怔怔地看着她的眼中一点点失去神采,却偏偏什幺都做不了。
女人的脸上甚至还挂着笑意。
仿佛对她来说,能死在爱人怀里,是此生最幸福的事了。
她是那幺生动、柔软,好像下一秒就要醒来。
对,还有名为复生的奇迹!她就要醒了,很快!
怀抱着焦急与难言的恐惧,白衣痴痴地等待着。
他执着地与她对视,期待那束象征着奇迹的光,将他的雅雅从死神手里带回来。
但是,终究没有。
没有奇迹,没有光,也没有复生之后的菈雅。
因为不祥之气正侵蚀着她的概念。
那是复生系咒术生效的根本,此刻像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被一点点连根拔除。
先是指间、脚尖,再到小腿,手臂……
灰气不断蔓延,所过之处,血肉骨骼尽数化作剔透的结晶,在阳光下闪着令人心碎的虹彩。
怎幺会这样……不要、不要!
惊惶入眼,白衣颤抖着去拂那弥散的灰气,却怎幺也挥不散。
指间碰上结晶的瞬间,晶体分崩离析,化作晶莹的颗粒,与黄沙一道飘散在沙漠的风里。
山流月为了复仇,在这把匕首的阴毒方面尽了全力。
概念层面的抹消是无法逆转的。
一切已经太晚了。
她的破碎是如此彻底,他连一分一毫都留不住。
最后,白衣的手上只剩下一件染了血的婚纱,与一捧承接了两人眼泪的黄色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