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美娇娘

小暑刚过,建康城的天就像破了个窟窿似的,连着三天不停落雨。被雨滴打落的碎叶枯枝裹着污泥,蓄在街面的水坑里。

到了初十这日,老天总算放晴,送亲的队伍从张府出发,一路吹吹打打,抛洒利是、糖果。路边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小童边嚼饴糖边道:

“成亲真好!以后我长大了,天天都要成亲,这样天天都有糖吃了。”

一旁的阿爷捏了捏他汗津津的脸蛋笑道:“哪有人天天成亲?你想吃糖,就好好读书,日后也考个探花郎。”

“探花郎?”小童不解地重复。

阿爷弯下腰把小童扛到肩上,指着队伍前头道:

“呶,那个骑高头大马,着红衣皂靴的,就是探花郎。”

“喔!大马,我也要骑大马!”小童兴奋地拍手。

阿爷笑着,再指指队伍的另一头,晃悠悠的红绸绣花鸳鸯轿,对小童道:

“还有美娇娘。”

宾客散去,宴席终歇。

红衣郎君推门,望见昏罗帐下,锦丝床边,佳人执扇遮面,难掩娇羞,珠钗轻晃,眉眼含情。

林子今走近几步,抖抖袖子想拉她的手,顿了顿,改为作揖,声音里听不出过多欢喜,倒带了些歉疚:

“张娘子安好……”

静默一会儿,再擡头,只见新娘早已放下扇子,秀雅清丽的脸上略施薄粉,珍珠贴面,轻点朱唇,较往日更添几分艳色。

林子今一时看得入迷,醒过神来又觉懊恼,慌忙道歉,“我无意冒犯!”突然他想起了什幺,急道,“宁州那边我已托人去探了,张娘子莫要太过伤心。傅兄经纬之才,要为大梁百姓谋得万世太平,定有老天保佑。只因宁州实在地处偏远,张娘子须得耐心等等。”

见新娘只是蹙眉盯着自己,林子今又宽慰道:

“张娘子放心,我不在这屋过夜。”

说完,他径自从柜中翻出一床薄被,往身上一裹,眼看就要掀帘而去。

“哎……”新娘出声把他叫住,见林子今驻足回头,佳人朱唇轻启,似有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声叹息,只柔声道:

“你我已是夫妻,往后,叫我芸娘吧。”

……

傅望知睁开眼,正瞧见由草排搭成的屋顶上,啪嗒一声,一只壁虎掉了下来,丢弃了断尾,一溜烟钻进地板的缝隙中。

他艰难地支起身子,环顾四周,只见身下一张草席,席边一方火塘,火上架着陶锅,锅内似煮着什幺,浓郁的汤汁咕嘟作响,逸出淡淡香味。仔细分辨一番,方知自己身处的乃是一间小小的竹屋,屋子不大,稻草做顶,其余梁、柱、墙壁等都由大小不一的竹子制成。进门的地方整齐码放着一墙的干柴,又或许是湿柴,上头竟长着些白色的小蘑菇。

快速接受了眼前的困窘,傅望知苦笑喃喃:“真是大梦一场……”

屋外的黄狗听到动静,汪汪叫了两声,很快,木门被推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走了进来。

“多谢相救,”见女子朝他走来,傅望知勉力起身,作揖致谢,自报家门,“傅望知,新任宁州通判,就任途中遭遇山洪,和随从失散,幸得姑娘相救,奈何眼下钱财散尽,无以为报,实在惭愧。”

女子拉他坐下,盛了一碗粥给他递过去,笑盈盈道:“别这幺客气。”

她的衣着与傅望知的不太一样,与大梁女子雅致端庄的着装也不同。粗线织成的筒裙极其修身,勾勒出她挺翘的臀线,青色的圆领短衫堪堪垂至肚脐上方,隐约可见她纤细的腰肢、紧致浑圆的胸脯,被跳跃的火光映照出暖暖蜜色。

顺着锁骨往上,是她纤长的颈,颈上有根红绳,挂着一个不知是犬牙还是狼牙的坠子。

与傅望知见惯的江南佳人不同,她的唇像熟透的蜜桃,透出诱人的红,圆润丰盈。眉毛黑而弯,不似柳叶,不似远山,只自然地舒展,根根分明,浑然天成。美目深邃明亮,大方地望着他,令他想到明月,但绝不是故乡的月,而是此时此地,被雨水浇透的蛮荒山林里,裹着青苔,沾着露珠的野蛮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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